別到時候又付不起,把自己變作了欠錢不還的老賴,被困在禺山鎮走不開就完蛋了。
誰承想陸子禮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開口便是:“若非因我誤事,小娘子也不會中了寒症,這一劑藥服下去便能見好,無需多配。這壺藥湯索性就當作賠禮好了。”
說罷,他的身影就隱到了診臺拐角後看不到的地方,出門去了。
直到此時,關闍彥才好似有些知曉,心中繚繞不斷的怪異感從何而來了——陸子禮今兒作風一改往常,好似變了個人似的,不計較自己最惦記的錢財,對他的態度更是來了個大轉彎。
究竟是偏見作祟,還是說,對方真不像他最初判斷的那樣可惡?
陸子禮將舊藥鍋洗幹淨後,又到草堂儲滿藥草的櫃中抽拉了幾只屜子,放置進鍋中,到診臺藉著熬真武湯的一部分熱火,把這只鍋架了上去。
未幾,兩鍋都已經飄出了藥香,炭火煎熱鍋底時茲拉茲拉的聲響是靜謐屋子中唯二的聲響,另外的是鍋內微微沸騰的咕嘟聲。藥香混雜入鼻腔,連著屋內彌漫的藏有姜氣的煙香,竟有催眠之效。關闍彥對陸子禮存疑,所以還死撐著意識,不肯闔眸。
陸子禮一直垂著的頭忽地瞥了他一眼,眸中沉沉的,見關闍彥神智清醒,略有波瀾,但極其微小,常人不可察覺。但卻未躲得過關闍彥的眼底。
他心中冷笑不止:“三味兒融合竟有迷神之效,陸子禮不會不清楚這些。所以,也不可能是他臨時起意之舉。他如此處心積慮、早有準備,分明是早就料到我與馮迎春會過來。”
“現在放我們進來,還妄圖拿這種雕蟲小技迷暈我,心底怕是忌憚我得很。即便他為我切過脈,知曉我底蘊尤在,也未見此人昨日就對我有這種強烈的抗拒。到底因為什麼,他會對我態度大變,這其中的緣由……”
伴隨著思緒的迸入,關闍彥略有迷離的目光越發清明,他毫不掩飾地撐著下頜,抬首看向對面蒲團之上挺坐的陸子禮。四目相對,陸子禮冷霜一般的眸子又起了一陣波瀾,其餘並無反應,他還在強裝鎮定。
“果真是心虛,他在撒謊。”關闍彥眸中漾起一尾得意的漣漪,但眸外卻是倍顯淩厲的面色。
昨夜陸子禮其實醒著,他知道是關闍彥昨日入了院子,聽到了孩童的哭鬧聲,不然那時候哭鬧聲為何停下得那麼湊巧?之後也沒有再發出過?當時他就覺得奇怪。
陸子禮將他帶入院中的時候,還故意給他透漏自己女兒的模樣,對昨晚之事作出解釋,然而解釋便是掩飾,換做旁人,關闍彥不好多作懷疑。可想要作出掩飾的,偏偏就是陸子禮這麼個古板怪誕之人。
他是不是不喜陽光不好說,但他這種渾身陰氣的古怪人,絕不會大大方方地向外人展示自己,問題是,他展示的還是他最為珍愛的女兒。這裡面真是越想越奇怪。
關闍彥又回想起,陸子禮在與他交流完女兒的事情後,對他的那股敵意就消失了。
後來談及藥湯,陸子禮作風大變,與其說是他不與他計較,不如說是在盡力討好他,讓他降低對自己的警惕心,再讓他盡快轉移開注意力。
陸子禮在窗後松下的那口氣到底意味著什麼呢?他知道昨晚的童音被外人聽到了,唯恐秘密暴露,所以急於在第二日用某種辦法證明嗎?
那他要證明的是什麼?
證明昨晚哭鬧的是他的女兒?證明他女兒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
不……怎麼會那麼簡單。
對了,陸子禮不是故意讓他看清自己女兒的模樣嗎?他難道是在證明這個丫頭就是他的女兒,不是別人?
他到底在掩飾什麼……等等,難道是掩飾另一個女孩兒的存在?
關闍彥已經知道了自己昨天發現的丫頭,和陸子禮的女兒並不一樣。所以,陸子禮是在暗示他不要多想,他家中僅有兩個人,沒有這第三號人。
如果陸子禮知道,昨日關闍彥已經見到另外第三號人的模樣的話,他會犯得著如此大費周章地去證明他的“清白”嗎?
所以……因為陸子禮落下了這一環,他和關闍彥之間的認知出現了明顯的資訊差。
二人互相猜忌的時刻,陸子禮心中有鬼,多踏了一步,便成了他的馬腳。
看來,關闍彥昨日可是撞見了一個不得了的意外。但這樣的話,也證明瞭一件事,陸家就是三個人,陸子禮一直在掩飾第三個人的存在,那麼兩個丫換臉的事就不可能發生了。他居然也鬆了一口氣。
他雖不明白陸子禮要把他迷暈要做什麼,估摸是怕魏鬱春沒醒前,他這個不安分的性子會撞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可是他一點都不在意陸子禮的擔憂,在他眼裡,對方的煞有介事實在是多餘。他和魏鬱春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哪有閑工夫去管他那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
他又沒有欠陸子禮什麼債。
但任由這麼可疑危險的人將自己迷暈,關闍彥不會同意,不過也沒說不可以裝暈。
陸子禮熬煮真武湯的步驟,他昨日親眼看過,確保喝下湯藥無事後,他就提議幫魏鬱春喂藥去,然後一下子暈倒,還能從魏鬱春那頭搶半張塌休息。
何樂而不為呢?
畢竟留魏鬱春那頭一個人也不行,鬼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這怪大夫還會不會做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