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攻城的,奔逃的,皆目睹此神跡。天降異象。
星星掉了下來,以驚人的速度墜落,與半空中的大魈撞到一起。長安城亮如白晝。所有人臉上慘白一片,視野暴盲。連戰馬都在強光的刺激下變得呆傻。
剎那接近永恆,時間凝固。
每個人眼中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忘記廝殺,忘記戰場。白光奪走了全部,萬物生靈彷彿都不存在。大街小巷,整個長安城,定格在白光之中,被強悍的力量壓迫得喘不過氣。他們淚流滿面,齊齊放下兵器,跪倒在地。
楊玉文胸口驪珠幾乎震碎。痛楚讓他保留了一分清醒。
楊玉文屏住呼吸,扯下頭頂黑色發帶,綁在自己眼睛上。
那不容忽視又不可理喻的強大存在,釋放出如此強烈的殺意。白光持續到最亮,楊玉文摸到了自己的鼻血。他們甚至來不及找掩體躲避。此刻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如果死神下達絞殺指令,他們全部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幸好,這恐怖場面沒有持續太久,白光的亮度正逐步下降,周圍的一切重新出現,輪廓模糊,泛著白圈兒,籠罩著一層層陰影。
他們不僅眼睛流血,耳朵也流血。方才爆發不僅是白光還有巨響。巨響震塌了房屋瓦舍,令人短暫失聰,他們什麼也沒聽到。白光徹底散去時,所有人都抬起頭來,從噩夢中蘇醒。他們看見,天上掛這個死去的太陽。殘陽如血,正在緩緩墜落。
楊玉文注意到,那是皇城的方向。
旁邊的柳章不見了。
天空破了個大窟窿,億萬暴雨從沿著窟窿邊緣金光落下,神明光輝普照大地。大魈已死,每一滴雨都是它的碎片。江落回到地面。水泊中倒影扭曲。四周十分安靜,她能聽到植物的呼吸,風的跳動。感官被無限放大。萬事萬物,分毫畢現。
觸動心絃的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沿著管道奔襲而來。她嗅到師父的氣息。
騎馬趕來的是柳章。
江落低頭一看,現在的自己太難看了。她努力控制外洩的魔氣,恢複人身。
少女衣衫襤褸,赤裸著雙腳。身上布滿燒焦的痕跡。她籠罩在紅色霧氣之中,隨時會蒸發一樣。手中還緊緊握住銀鞭。這樣的神兵利器,在惡魔和怨鬼的戰爭中派不上用場。但打死一個凡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大魈死後,秦愫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和防禦。絲毫的風吹草動,都能折斷她的脊樑。她輸了三局,一敗塗地。風中的身影搖曳著。
江落不打算傾聽她最後的遺言,揚起了鞭子。必須在師父趕到前,殺死最後一個該死之人。銳利鋒芒襲來,秦愫發絲狂舞。直到此刻任何閃避都毫無意義。她輸了,願賭服輸。秦愫緩緩閉上眼睛,等待屍首異處的下場。
然而意料之中的審判並沒有落到身上。
危急時刻,秦愫發間蝴蝶簪子鑽出了一縷殘魂,點點流光,散開,在她前方形成一雙巨大的蝶翼。無形蝶翼展開,包裹住秦愫,用後背抗下那一擊。
秦愫睜開了眼睛,還未看清對方面孔,蝶骨已然被劈開,生生撕裂。
江落想要收回鞭子已經來不及了。
“雪千山?”
曾經挖遍楓山,尋不到的身影,竟然出現在這裡。江落後知後覺,蹙起眉毛,原來雪千山早就死了嗎。他的一縷殘魂竟然寄居在秦愫的簪子裡。
陰差陽錯,世事難料。雪千山留給她的衣裳上寫著“故人早晚重相逢”,原來相逢之日,便是今日。他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從江落手裡救了秦愫一命。
白痴。
你以為你救得了誰,又感動得了誰?
流光曇花一現,無聲寂滅,蝶影在空中浮動。
秦愫伸手接住了一粒塵埃。她既不哭也不笑。命奪走她的一切,讓她拼命搶來的東西輸得一幹二淨。最後給她迎頭棒喝,獻血淋漓。真正屬於你的,早就死了。秦愫攥住那粒塵埃,萬念俱灰。她扯了扯嘴角,終於絕望。單薄的身影毫無徵兆踏入虛空,從摘星樓墜落。
落地時,玄衣紅血。
江落遠遠看著那灘血,收起了銀鞭。秦愫終於死了。
身後馬蹄聲急停,傳來一聲急切呼喚,“江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