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五掌拍下,法陣光芒大盛。地面下陷一丈深。屍鬼們東倒西歪滾在地坑裡。黃色沙暴淹沒了方圓三裡。江落的裙擺在風中獵獵鼓動。她掌心圓合一,目光堅定,“萬物歸塵。”
狂風沙暴逸散的速度生生遏制,被無形力量攏聚,回到坑中。厚重土層扣入大坑。萬鬼哭嚎聲的剎那收止,被蓋住了。大風散去。平地無波,細小碎石跳了兩下,重歸平靜。
江落的身影落在地坑中心。她的身側空無一人。屍鬼們全部被掩埋在土下。隱約傳來哭聲,沉悶低啞。清風拂過江落額發。她出了點汗。這一招試出來不容易。不過眼前總算幹淨了。
江落試著恢複呼吸。
空氣裡仍然彌漫著淡淡的屍氣。江落長舒一口氣。
這一回,她毫發無損,還把屍潮全部收服,總算沒給師父丟臉。
她在原地蹦躂了兩三下,把土坯夯實。
“讓你們叫,叫個夠!”等十天半個月一個,全部爛成骨頭架子,看你們還叫不叫得出來。江落撣去袖子上的塵灰,仰頭望天。天幕一片漆黑。她似乎隔著虛空與某人對峙。這一局,她贏了。還有什麼花招,盡管使出來。
池水中鯉魚暴斃,湧出大片血水。秦愫手中餌盒掉在了水裡。她左眼裂開一粒小孔,血線順著小孔流出。侍女看著她,驚惶道:“陛下?”
秦愫捂住自己的眼睛,耳邊傳來張道長的譏笑聲。
“好啊,不愧是我師弟教出來的好徒兒。竟然能埋了滿城屍鬼。”張道長的鬼魂比其他怨鬼道行更深些,揮之不去。秦愫與他纏鬥數日,也奈何不了他。張道長動出來輒冷嘲熱諷一番,令人生厭。
秦愫身體每況愈下,放血使得她愈加虛弱。
她與怨鬼共生,免不了被那些極端情緒所誘導蠱惑。先前尚且能壓制,可從楚王府回來,心性大亂,病了一場,在身體孱弱之時受了鼓動刺激,情緒上的波動越發偏激劇烈,她的怨恨和嫉妒,都成為了怨鬼的飼料。惡念難以遏制,宿主遭受反噬,自食惡果。
張道長欣賞秦愫精神錯亂的模樣,嘖嘖道:“看來你對我師弟,還真是情根深種啊?”
秦愫道:“住嘴!”
侍女見其面色蒼白,道:“陛下怎麼了?”
秦愫揮開了袖子。侍女捱了一巴掌,倒在地上。其他人全部下跪,不敢吱聲。秦愫雙眼猩紅,在空中揮打著,“你住嘴!”
張道長的身形碎了重聚,罵道:“你這喪心病狂的毒婦,連我師弟一根手指頭都配不上。待我師侄殺入皇宮,取你茍命,看你幾時見閻王!”
秦愫氣得火冒三丈,道:“滾!”
侍女惴惴不安,望著她神智失常的模樣,憂心忡忡,也不敢上前攙扶。秦愫肩頭聳動,胸膛劇烈起伏。池中死魚翻著白肚皮朝天。滿地跪著宮女,戰戰兢兢。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如今的秦愫喜怒無常,已經到了讓人害怕的地步。
只有那位從小侍奉的婢女,爬到她面前,低聲喊道:“二小姐息怒。”
這聲二小姐,將秦愫從血紅的世界中拽回現實。張道長已死,她不去理會就是。秦愫竭力平複情緒,她越動怒,越是上了他的當。婢女握住秦愫的手,用帕子為她擦去眼角血痕,溫聲道:“二小姐,夫人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秦愫通紅的眼睛逐漸褪去了血絲。楊玥還在天上,看著她。她沒有輸,也不會輸的。秦愫緩了片刻,開口道:“傳我令……”
婢女忙恭敬垂首,等待示下。秦愫聲音略微沙啞,但鎮定了許多,一切仍在她的掌控之中。“即刻出動三千禁軍,誅殺妖女,不得有誤。”
婢女將額頭貼在地面上,道:“謹遵陛下聖旨。”
長安街頭空無一人,江落朝自己的目標走去。她渺小的身形穿梭於巍峨樓宇之間,無風無月無影。只她一人,一鞭,直指宮闈。萬籟俱寂,江落心無雜念,腳步聲不緊不慢。
甲冑碰撞聲和兵刃出鞘聲,從遠處襲來。重騎三千,馬蹄聲踏碎長街,滾天動地,悶撲撲的動靜壓在人心口。江落感覺腳下地磚在微微顫動。她停下了腳步,立在天地間。
手持盾牌和長槍計程車兵出現在盡頭,他們穿戴重鐵打造的盔甲,全身上下只露出兩只視死如歸的眼睛。排成一排,將整條街攔腰截斷,堵在江落的去路上。
江落想要進宮,必須跨過他們的屍體。
禁軍統領橫下長槍,指向江落,道:“妖女來襲,格殺勿論!”
江落打量馬上掛著披風威風凜凜的男子,不知怎麼,想起柳章也穿過一次銀甲。是去殺麒麟獸。人靠衣裝。可她橫看豎看,此人比起柳章都差遠了。
江落笑了笑。她解下發髻裡一根紅繩,捆住自己的手腕。掌心黑色生命線已然觸及尾部。她這具身體裡,魔血難以根除。一旦越過最後防線,她就會失控,紅繩紮得很緊,剛好貼著那道防線。她用以提醒自己,切莫徹底入魔。
她還想在清醒的時候見一見師父和師父肚子裡的孩子。
不能變成瘋子,那樣師父會失望。
方才的屍鬼沒有靈魂,血是涼的,早已死了,殺掉他們不足以擾動她的心神。但眼下的禁軍都是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大活人,江落無法確定,殺多少人會誘發魔心。她閉上眼,再次握住了銀鞭。師父賜予的武器能讓她心中寧靜。
對不起,師父,我又要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