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把他們倆隔開的呢?
秦業眼前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溫泉水正順著孔洞流走,清水灌了進來。秦愫從地上起身,彷彿重新裝了一副面具和盔甲,“這兒用不到你,你下去罷。”
秦業仍然跪在那,滿心絕望。他壓在膝蓋上的手指蜷縮成拳。
十年前,秦愫有一回發燒魔障,求大哥去為娘報仇雪恨,大哥不肯。她哭喊著說,他們是一個娘生的,三弟四弟是小妾生的,只有他們是孃的孩子。可娘死了,大哥為什麼不去報仇,為什麼不報仇。秦愫夢魘,歇斯底裡,瘋狂捶打大哥,發洩心中壓抑的怨氣。
大哥病重,秦愫放棄了大哥,讓鬼魂寄居他的身體。瞞著所有人,把疼愛她的大哥改造成傀儡。秦愫內疚愧悔,她對著傀儡哭道:“哥哥,我錯了嗎?”
傀儡抱著她,安慰她:“妹妹沒有錯,妹妹做什麼都是對的。哥哥會幫你,無論你做什麼,哥哥都會陪著你……”
在傀儡的安撫下,秦愫漸漸恢複了安靜。
這一幕,被縫隙中的秦業意外窺見。秦業洞悉了二姐姐的真面目。恐怖而偏執,無可救藥。他既害怕又有種戰慄的興奮。原來,他們是骨子裡一樣的人。
原來,他和二姐姐是一樣的。
秦業生母難産早逝,幼年體弱,被楊玥抱去養。楊玥親自喂養庶子,待他如親生一般,百般疼愛。他和秦愫一樣喝著楊玥的奶水長大,為楊玥之死痛不欲生,同樣想著複仇。可秦愫看不上他,只想著大哥。
他只能百倍努力,完成秦愫讓他完成的所有事情。籌劃好謀反的全部準備。秦愫即位後,有人暗中挑撥離間,說一個女的當皇帝真是牝雞司晨倒反天罡,有謀士攛掇秦業,叫他去反秦愫。秦牧勃然大怒,當場拔劍砍死了那個人。
“我二姐姐怎麼不配做皇帝?”
那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為了維護秦愫。他不容許任何人詆毀秦愫。他奉獻了一切,讓這顆心為她跳動,讓這具軀殼供她驅策。到頭來,卻成了無用之人。秦業黯然無聲。他撿起掉在一旁的匕首,是秦愫用過的。割開手腕,看著血流汩汩流出。
“姐姐疼過幾次,我便疼幾次。流過多少血,我便也放多少血。”
秦愫離開的背影停在那,她折了回來,抬腳踢飛他手中匕首。秦業趴在她腳邊,將流血的手臂伸到一邊,遠離秦愫,免得弄髒她衣擺。他的額頭抵著她鞋面,彷彿信徒,那樣虔誠執著。秦愫發現自己從未好好看過這個弟弟。在她面前,他總是低著頭,千依百順的模樣。
秦愫審視著他,道:“這是我的命,不是你的命。”
秦業放任自己沉淪下去,溺斃水中,道:“姐姐就是我的命。”
秦愫蹲下來,掐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若對你來說,我只是你姐姐。你為何要逼死雪千山,還派人去南邊暗殺柳章?”
秦業眼中光芒驚恐顫動。深藏於心的秘密,被血淋淋扒開,他體無完膚,面臨審判。秦愫將他的臉揮開,道:“秦業,你讓我感到惡心。”
秦業蒼白無力地解釋:“我,我從未……”
從未什麼,從未肖想過自己的親姐姐嗎?秦愫已然抽身,步步後退,怕多看他一眼就要惡心得吐出來,“滾吧,滾得越遠越好,帶著你見不得人的心思永遠消失。”
秦愫昏倒時流露出的一瞬間弱態,讓秦業心生憐惜,産生不切實際的妄想。二姐姐似乎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強大。也許,也許他可以,試著保護她,為她分擔一切。可秦愫醒來後,又變成了無堅不摧的模樣。皇帝怎麼可能需要憐惜和同情。
秦愫嘲諷他,嫌惡至極。她的話比刀子還刺心。原來二姐姐什麼都知道,自己如此卑劣可笑。秦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血。他用袖子將地板擦幹淨,然後整頓衣裳,起身。收拾起碎成齏粉的自尊,他朝秦愫一拜,心如刀絞,道:“臣告退。”
不是弟弟,至少,他還是她的臣子。
秦愫頭也不回,秦業獨自離開月宮,沒了半條命。
在他背影消失的瞬間,壓抑在血池下的鬼影轟然湧出,沖向秦愫。秦愫跪倒在地,肩頭抖動,吐出一口血。她雙眼通紅,死死盯著那些鬼影,“來啊,殺我啊!”
殿內狂風大作,無數鬼影穿梭於紗幔之間。秦愫額發淩亂,嘴角掛著血絲,狼狽至極。一個身穿蓮花紋道袍的人從血池中走出來。張道長俯視著落魄的秦愫,發出一聲譏笑,道:“嘖嘖嘖,姐弟情深。”
秦愫用力攥住了自己手指。大魈從她身後鑽出,沖向張道長,張道長身形破碎消失,再次出現在另一個位置。
秦愫猛然轉過身,張道長臉上掛著笑容,道:“我都死了,你打算怎麼殺我?”
這世上,不是隻有秦愫一個人懂得煉鬼。既然人殺不了她,那就變成鬼,繼續跟她鬥。秦愫擦去嘴角血跡,緩緩站起來,她目光倨傲,反問:“我殺光玉清觀弟子。讓你們師徒全部去陰曹地府作伴,張道長以為如何?”
到了這般田地,她還能如此鎮定,大放厥詞。
張道長呵呵一笑,道:“老夫拭目以待。看誰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