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園始終慢他一步,反被飛來木板多次擊中。
他艱難穩住身形,望著自己肩胛骨處的血窟窿。雨水沖刷著血水。師父下了死手,他卻狠不下心腸。那畢竟是他的授業恩師。理智告訴他,師父不可能這麼對待自己,對面殺氣騰騰的是別的什麼東西,他必須除掉它,救回師父。
剎那的猶疑總讓他錯失良機。
張道長踩在林園的後背上,用身體的重量將他壓入水中。林園嗆水窒息,四肢掙紮,卻被踩得更深。張道長半個身體沒入水中,而林園則完全被卡在水下,難以冒頭。張道長面容冷峻,一片漠然,好像即將淹死一個毫無關聯的人。
這時,江面掠過細長纖影,從青山直下,長虹貫日。百餘丈落差高度,猛然襲來。張道長察覺濃烈殺機,抬起頭。他瞳孔反射出一抹黑影。
黑影轉瞬到眼前,狂風炸翻他衣裳頭發。張道長悶哼一聲,胸口彷彿被巨石擊中。他目眥欲裂,向後飛出十幾丈距離,雙腳在水面上劃出兩道筆直白浪。波濤洶湧的江面上,少女身形輕盈如白鶴,站在水面上。她周身衣料似能避水,籠罩著淡紅色光暈。
張道長飛上了岸,摔進樹林之中。而昏迷的林園漸漸浮上了水面。
大雨漸漸小了。江落抓住林園的肩膀,把人撈起來,弄到岸上。
她蹲在林園旁邊,攥著拳頭,在他胸膛上錘了幾下。林園嗆出一灘水,胸膛劇烈起伏。他有氣無力地咳嗽,眼神渙散無力,四肢癱軟。等到肺裡的水咳得一幹二淨,他總算活了過來。迷茫的眼神在虛空飄蕩著,鎖定一旁的江落。
他嘴唇蠕動,發出幹澀的聲音,“小、小師妹?”
江落用袖子擦掉他眼睛上的水,道:“是我。”
林園精神有些恍惚,道:“我死了嗎?”
江落道:“沒死,我救了你。”
她扶著他的肩膀,背靠大樹,支撐起身體。林園勉強看清周圍的大江和樹林。他回過神來,這裡不是陰曹地府。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江落道:“你在流血,需要包紮傷口。”
林園抬手按著自己的肩膀,鑽心一樣疼,“我師父在哪?”
十幾步開外,那兒躺著具黑衣屍首。林園扶著大樹艱難立起身,他踉踉蹌蹌走向那頭,雙腿搖晃。撲跪在張道長面前。江落望著他悲慼的身影,一言不發。張道長死不瞑目,四仰八叉對著蒼穹,胸膛呈現出明顯的凹陷。江落一掌打碎他的內髒和肋骨。
林園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他抱著張道長的頭顱,啞聲喊道:“師父。”
這聲師父叫得格外破碎,讓江落心生異樣。師父二字,於她而言同樣意義深重。她竟然感受到了林園的悲痛蒼涼。哪怕師父要殺他,師父死了,他依然難過得不能自已。江落走到林園身後,解釋道:“他不是你師父,只是一隻傀儡。”
林園捂住張道長的眼睛,手指顫抖,“我知道。”
江落接著道:“你師父早就死了。”
林園低下頭去,從張道長的胸口,掏出了一大把黑色傀儡絲。活人是不可能被傀儡絲寄生的。有人殺掉了張道長,把他的屍首改造成傀儡。傀儡的氣息與死者生前無異,眾弟子們都沒察覺,只當是師父迴心轉意了。殊不知殼子裡早已換了一個人。
傀儡絲混合著屍血,散發著濃濃的腐臭氣息。
張道長已經死去多日。林園心痛難忍。把那些傀儡絲一根一根抽出來,扔到一旁。他這麼做,張道長也不會活過來。他只是不想髒東西留在師父的身體裡。江落目睹此情此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果柳章這樣死去,她恐怕會發瘋。
林園應該也很喜歡他師父的。
林園抽完傀儡絲,又去江邊打水,為張道長擦臉。脫下自己的濕淋淋的衣裳,蓋住張道長血肉模糊的身體。論理說,傀儡屍體應該燒掉。但雨太大,找不到幹柴。林園跪在林子裡徒手挖墳,十指鮮血淋漓。江落遞給他一根棍子。林園沒要。
他挖了一個大坑,將張道長放進去。堆成墳塋,用石塊壓住。最後插一塊木牌子,上刻恩師張清虛之墓。林中水汽彌漫,泥土濕潤。江落看著他指甲裡的血泥和地上跪出的膝蓋凹痕。人間的師徒情,不止她與柳章獨有。每個人失去至親至愛都會無比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