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下意識按著自己胸口,“我爹護了長安一輩子,秦愫毀掉它,只用了一個晚上。我之所以還站在這裡,是想親手撕開秦愫的臉,看看她究竟是個什麼鬼東西。其他的,我不在乎。”
柳章的視線隨之落定在他心髒位置上。
青禾說楊玉文被挖心而死,楊玉文靠驪珠續命,步楊虎臣後塵。父子倆宿命驚人重合相似。秦愫追殺他,他隱姓埋名忍辱負重,終於得到了一雪前恥的機會。柳章理解他急於北上的心情,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人與人的悲歡怎麼能相通。他的感受旁人永遠不會明白。楊玉文勾起嘴角,越想越覺得諷刺,冷笑道:“世事難料,說不定這一戰輸了,我被她千刀萬剮。你成為她的階下囚。秦愫對殿下可是痴心不改。沒準能封你做個貴妃。”
柳章無視話中譏諷之意,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她贏不了的。”
楊玉文道:“這種空話你留著跟陛下說吧。”
柳章便不再多言。風大,吹得灰塵撲眼睛。話不投機半句多,楊玉文嘴欠,聊多了必定起沖突。柳章言盡於此,轉過身,準備下山。二人擦肩而過。楊玉文冷不丁開口道:“我被妖王摘心,死了幾個月。你被她囚禁,快活了兩個月。”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從秦愫說到江落身上,柳章遽然僵住。狂風卷著地上碎石,不安跳動著。他的目光晦暗莫辨,似攪動著將雨的濃雲。楊玉文盯著柳章,饒有興致道:“就是想問問,楚王殿下,被徒弟操得爽嗎?”
柳章身上泛著一縷魔氣,不屬於他自身,由內而外散發出來。很長一段時間楊玉文都沒想明白那是什麼。直到現在,他一句試探,直接從柳章的反應上得到了答案。
柳章的瞳孔猛然收縮,臉上血色消失。像是被潑了熱油,活生生剝下一層皮。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君子,被打碎了金身,血淋淋濺碎滿地。他一世清白高傲到令人生厭,連屏山縣那個鳥不拉屎的村子裡都供奉著他的神像。神明高高在上,被信徒供奉叩拜之時,原來早已墮落腐爛,淪為不堪的玩物。
楊玉文欣賞他血肉模糊的慘狀。
柳章站在風裡,被一寸寸淩遲,體無完膚。
楊玉文接著殺人誅心,問道:“陛下在南荒,應該都知道吧。他有看過你被……”
後半句話戛然而止,沒說出口,柳章一拳搭在他面門上。楊玉文踉蹌退了半步。他摸著自己的鼻子,摸到一把鼻血,竟還笑了,笑得相當無所謂。這一天他等很久了。楚王殿下身敗名裂,修為散盡,道心破碎,由內而外徹底變成廢人一個。
他有什麼資格披著人皮出現在人前,繼續發號施令?
楊玉文覺得暢快,又覺著惡心。自己變成活死人固然難受,可柳章現在比他還可悲。相比起來,被挖心似乎都沒那麼慘。他甚至有點佩服柳章,變成這個鬼樣子,還能風輕雲淡,東山再起。這份心態無可匹敵。楊玉文試著代入一下,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終於承認自己有比不上柳章的地方。
“你徒弟……”
楊玉文一張口。柳章再次拉拳,奔著他太陽xue打過來。
楊玉文抬肘格擋。看來戳到楚王殿下的逆鱗了。這事根本不能提。他當日斷言,柳章管不住那個徒弟,一定爆出個大雷。沒想到雷以這種方式炸在柳章身上。這師徒倆道德敗壞、狼狽為奸,還真是齷齪到家了。楊玉文把等不得臺面的事放到臺面上來講,當場激怒了柳章。
楊玉文更過分的話沒說出口,先捱了打,生生被逼出火氣。
他也是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
兩人結怨已久,欠缺發洩的機會。
等侍衛察覺到不對勁趕到山上的時候,他們已經打得不可開交,難舍難分。五六個人上去勸架,才強行拉開。各自鬆了手。楊玉文滿臉鼻血,鼻樑輕微骨折,一隻眼腫得核桃大。柳章嘴角溢血,左臉頰也添了塊淤青。
兩位肱骨大臣一言不合打起架來,柳鐘問起,楊玉文說技癢,跟楚王殿下切磋切磋拳腳功夫,讓大家不必大驚小怪。又問柳章,說法差不多。
總之沒什麼大事,當事人既然都這麼說,旁人只好這麼信。柳鐘命太醫給二人送去金瘡藥,又以軍中鬥毆的由頭罰了他們兩個月俸祿,皆無異議。軍中的規矩誰都得守。
柳章獨自回到營帳,下屬端著金瘡藥和清水走進來。
柳章抬手,示意他下去。下屬邊放下了手頭的託盤,只留他一人在營帳內。柳章望著清水中自己面容狼狽的倒影,身後腳步聲靠近。一隻手伸過來,指尖碰到了他受傷的唇角。柳章下意識避開,道:“沒事別來找我。”
他不用猜也知道來的是誰。江落露出半個身形,問道:“誰打的?”
柳章不想再橫生枝節,便沒有理會她的問題。江落見狀,拔腿往外走。橫沖直撞的,不知是要去找誰的麻煩。柳章立即道:“回來!”
江落道:“師父不說,我去查。”
柳章怕她鬧事,直接道:“我和楊玉文打了一架。”
又是楊玉文?江落反感至極,道:“是不是因為我殺他一次,他懷恨在心,報複師父。”
柳章心情不大好,沒耐性同她解釋那麼多,道:“是我先動的手。”
這就讓江落有點想不太明白了。以柳章的性格,打人肯定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