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血蓮 “想活命嗎?”
長安。
太液池採了新荷, 送到崇明殿,供陛下賞玩。
秦愫最喜荷花。宮裡募集畫師描摹新荷。調丹青,染宣紙。
大殿內錯落著十幾只畫架, 年輕畫師跪坐在畫架前,挽起右手袖子, 手持大筆,筆尖凝聚著一點鮮紅的硃砂。荷花躍然紙上,已經成形,只剩下調色這一步。畫師斟酌了許久, 筆尖懸而未決。風吹過宣紙捲起了一頁角。
他輕微嘆息, 眉頭微微蹙起, 有些苦悶。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怎麼不畫了”。女聲柔緩, 撩人心絃。年輕畫師吃了一驚,回過頭。
女陛下站在他後頭,不知何時來的。
秦愫身穿一襲淺緋色桃花裙,長發挽起,斜插著一根銀色大步搖。嵌著精巧的紅瑪瑙, 與耳墜交相輝映。襯得她膚白勝雪, 面若桃花。於大殿內娉婷而立, 如仙瑤下凡。滿殿新荷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畫師目光呆怔地凝視著她, 誤以為是荷花成了精。直到旁邊響起輕咳, 他才如夢初醒, 跪下來行禮,道:“拜見陛下。”
慌亂間畫筆掉在了地上, 咔噠一聲。他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好死不死,筆尖硃砂正好砸中女陛下的裙擺。畫師想撿回來,又怕僭越, 袖子裡藏著手指蜷縮起來。秦愫看見了,俯身撿起這只筆。女陛下並未怪罪他的失禮,還親自為他撿筆。他受寵若驚。
聽聞女陛下血洗長安,手裡沾過無數條命。坊間一撥人將她視為神女下凡,一撥人將她踩到淤泥裡罵作妖孽。妖孽禍國,國將不國。
畫師今年十七歲,不懂朝政大事。神仙妖孽都與他無關。
他家境貧寒,靠畫畫貼補家用,一家子七八口都快餓死了。宮裡給很多錢請他來為陛下畫荷花,他沒有理由拒絕。窮得上不起學堂,他長到懂得氣節為何物的年紀,卻沒有概念,只知道餓死才是一等大事。所以他帶著自己最寶貝的畫筆來了。
秦愫端詳著呲毛的筆頭,毛都快掉光,筆身沾滿五顏六色的燃料,筆杆開裂。她還是第一回見到這麼破的筆,問道:“他們沒有給你送新筆嗎?”
畫師斟酌道:“送了。新的筆毛太硬,我用不習慣。還是舊的合適。”
秦愫聞言,便將筆還給了他。畫師小心翼翼雙手接過,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秦愫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畫架上,道:“既然舊筆用得更加趁手,為何又不畫了?”
畫師道:“這硃砂不夠紅。”
秦愫掃過盛放丹青的瓷碟,硃砂豔麗。據說有的畫師眼睛特別毒,能分辯出幾百種層次不同的紅。負責準備顏料和畫具的內侍忙道:“這便是最紅的。”
畫師欲言又止,顯然是不認同。
秦愫笑道:“畫荷多著粉色,要那麼紅做什麼?”
畫師道:“陛下見過血色紅蓮嗎?那是世上最美的花。我想畫給陛下瞧瞧。”
秦愫道:“和血一樣紅嗎?”
畫師道:“是,我見過的。”
秦愫來了點興趣,問道:“這等稀罕之物,你又是在何處瞧見的?”
畫師沒想到陛下會問起這個,實話實說道:“我爹種了三畝田的荷塘。在田裡長的,我偶然瞧見,很好看。本想摘下來,結果第二天去的時候被牛吃了。”
秦愫冷不防笑了出來。現如今世道不知怎麼的,凡有個好東西,得想盡辦法吹噓來歷,什麼天降異石,雷擊神木,凡文人騷客,更有這等清高毛病。酸文假醋,動不動女媧補天之心,屈子投江之濱。好像老老實實寫點東西會死。
自從把朝臣清洗完三分之一,秦愫身邊能正常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身居高位,高處不勝寒,她有時候煩了,也想聽點人話。這畫師正好合她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