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聲略微刺耳,在這靜得嚇人的房間裡。暗淡天光被簾子阻隔在外,江落的臉懸停在青禾正上方,咫尺之距。幾乎鼻尖貼著鼻尖。青禾屏住了呼吸,盯著江落令人著魔的眼睛。好像夢中之景。上一次他們靠得這麼近,還是在人間那棵不知名的古樹上。
青禾的心快速跳動,他不確定,大王會怎樣對待他。
兩人雖然一上一下的壓在床上,但江落的架勢,像是打算要他的命,她開口道:“你向柳章告密,說我殺了楊玉文。”
青禾知道事情終究會敗露,承認了:“是。”
江落手指加了點力度,令他窒息,道:“你明明可以成為我最信任的臣子,在南荒呼風喚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我容忍你犯錯,你卻不知悔改。我殺了你,你就得償所願了?”
青禾臉龐充血紫漲。他眼神迷離,悽然一笑,“死在大王的床上,是我的榮幸。”
以前跟著江落,上刀山下火海,無怨無悔。能做一輩子跟班都覺得滿足。不知怎麼,心思變歪了,腦海裡開始冒出許多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王要跟傅溶去長安,他百般阻撓,怕她一去不回。翻過千山萬水追了去,見到她對柳章那樣好,嫉妒發狂。原來、原來大王有那樣一面。他恍然大悟,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可以這樣親密深刻、美好甜蜜。他發現自己淺薄得無可救藥。
對比柳章,他在大王心中是無足輕重的。
恐慌迫使他拼命算計。他就是痴心妄想。哪怕得罪大王,也顧不上。青禾卑微至極,死到臨頭還是想為自己爭取,祈求道:“大王給我一次機會,我能做得比柳章更好。”
在他窒息的最後一顆,江落松開他,把他從床上踢了下去,道:“你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青禾眼淚奪眶而出,劇烈喘氣。他按著自己的胸口,咳得死去活來,道:“為什麼?”
江落的話音冷酷無情,道:“因為我再也不會信任你。”
青禾跪在床前,手足無措,道:“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大王。柳章他心懷叵測,從未忠於大王。”
這句話剛好觸到了江落的黴頭,提醒著她的失敗。
江落手指深深攥住了被褥,道:“你再說一遍。”
青禾被她的戾氣所震懾,自知失言。他張了張嘴,感覺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大王可能真的會殺了他。他嚥了口唾沫,低下頭去,沒再吭聲。
江落道:“我和他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多嘴。”
青禾道:“我只是想勸大王,別再為他傷心,不值得。”
江落趕走了柳章。她才不是被拋棄的那個人,有什麼好傷心的。這個念頭冒出來,她幡然醒悟。該傷心的應該是柳章才對。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浮出水面,她得以喘息,心口也沒那麼痛了。對,沒錯,她不需要傷心。她什麼也沒失去,是她自己不需要師父了。
沒有師父也能活下去,她依然還是南荒妖王。
江落垂下了目光,喃喃自語:“你說得對,不值得。”
她本就沒有師父。
想通了,江落從床上起身,撂下柳章的睡袍。她扯下遮光的帷幔,推開窗戶。清涼山風湧進來,吹過她冰涼面龐和身體。重新沐浴在太陽下,她重獲新生。風把屋子裡殘餘的柳章氣息全部帶走,也把她身體裡的一部分帶走,剩下個空腔,大洞。
迫切需要什麼東西才能填滿。江落抓起餐盤裡發黴的食物,這是柳章走的那天,小紅送進來的。不知過了多久,食物已經發黴。她胡亂往嘴裡塞,腮幫子滿滿當當。
青禾沖過來攔住她的手,道:“大王!”
江落塞到喉嚨撐不下,她跪在地上,胃裡翻江倒海,嘔吐起來……身體裡的大洞沒有被填滿,反而變得更空了。她眼前一片模糊。扭過頭,望向旁邊的衣冠鏡。鏡中人蓬頭垢面,像是被一具抽走魂魄的幹屍。失去柳章,去了大半條命。
為了避免痛苦,陷入更大的痛苦中,無可救藥。江落用手背擋住眼睛,淚水順著手臂一滴滴落在地上。她嗚嚥著,痛哭失聲。青禾從未見過她這般悲慼模樣,他的心陣陣抽疼。她是大王,大王怎麼會淪落到如此狼狽境地。他寧願她痛打自己一頓。
青禾伸出去的手不知該落在何處。
原來,沒了柳章,會讓大王痛不欲生。他們才認識多久呢?為什麼?青禾困惑不已,漸漸紅了眼睛。他心中苦澀翻騰成海,到最後,全面潰敗。他扶著江落的肩膀,扯出笑容,道:“大王別難過。沒事的。我、我幫你把柳章抓回來。”
他心如刀割,臉上還在笑,哄道:“他還陪著你,永遠陪著你,好不好?”
江落漸漸止住了哭音,淚眼模糊望向青禾。只要大王能開心,他做什麼都願意。青禾擦去她臉上的淚水,自己卻已淚流滿面,他深呼吸,止住顫聲,道:“世上所有好東西,都屬於大王。我豁出命,幫大王去搶。”
江落把臉埋在自己掌心。
沒用的,她自己丟掉的東西,撿不回來了。
是她丟掉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