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冰冷刺骨的感覺。
像一具行屍走肉。
自挖心後,每逢夜晚,他身四肢冰涼。無論該多少床被子都沒有用。他睡不著,疲倦至極,脾氣更加暴躁。趙志雄撿了很多柴火,燒熱水。用水壺裝著,放在他懷中。他必須抱著滾燙的水壺才能入睡。水一涼,人就會醒。趙志雄每兩個時辰換一次熱水。
所以晚上灶火不能滅,白天得多劈柴。
兩人在村裡隱居避世,過了一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殺手沒有找到這兒來,他們暫時擺脫危機,得以喘息。楊玉文終日臥床,修養身體。
天氣好,太陽大的時候,他決定出門逛逛,透口氣。
村裡什麼也沒有,田邊種著油菜花,香得人打噴嚏。沿著花田走到盡頭,山腳下立著座道觀。門前栽樹,觀內清清靜靜,一個人也沒有。楊玉文扶著門框跨進去。
一道光落在雕像身上。這鳥不拉屎的偏遠山村竟然供奉著神像。石雕的,看著頗為眼熟。神像下放著一籃包子,幾碟瓜果,還有兩束鮮花,一個柳條編制而成的花環。石臺幹淨,似乎有人時時打掃擦拭。楊玉文撿起新鮮花環,抬頭望向雕像。雕像的面容神似柳章。
他若有所思,身後傳來一聲嬌喝“別動”。
楊玉文回過頭,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
她跑過來,奪過他手中花環,怒道:“誰讓你碰的。”
楊玉文瞧著她靈秀的眼睛,道:“你編的嗎?”
雲蟬仔細檢查花環,還好沒有弄壞。她編了好久呢。這個人也真是的,神像下的貢品也隨便拿來玩,不怕遭雷劈嗎?她瞪了他一眼,正要叱罵。卻見此人生得豐神俊朗,亦有些呆怔,村裡不曾見過這樣的男子。
她捋直柳條的葉子,重新放回石臺,沒好氣道:“是我編來獻給神官大人的,你不要亂碰。”
楊玉文道:“他並未成仙,何以稱為神官?”
雲蟬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成仙。”
楊玉文心想,我不僅知道他沒成仙,還知道他被徒弟擄走,可能過得生不如死呢。
雲蟬見他神色微妙,似是不懷好意,心生抵觸,道:“他就是屏山縣所有人的神仙,只要我們遇到危險,被欺負了,他一定會保護我們。”
楊玉文覺得很有意思。
當年妖族入侵,驅魔司決定炸開大堤,引海河倒灌,讓屏山縣沉到海底去。以此再建屏障,重設法陣。舍棄數十萬生民,避免國門被擊穿。壯士斷腕,屏山縣本該是被舍棄的腕。柳章告到了長安捅破此事,公開與驅魔司唱反調。
朝廷迫於巨大的民意妥協。
半個月後,柳章與榮南軍力挽狂瀾。妖族終於退卻,屏山縣得以保全。柳章一戰成名,成為了屏山的保護神。他裹挾民意倒逼朝廷,阻攔炸堤,得罪驅魔司,為皇帝厭棄。斷送全部前程,只得到一些無足掛齒的民望。沒有人承認柳章的功績。
榮南軍統帥決定給柳章刻一座碑,以山石為碑,祭奠蒼穹,不知被何人洩密告狀。此事未成,反倒讓柳章背上狼子野心的罪名。他沉寂兩三年,才從風波中走出。
山石不能刻下他的名字,但百姓記住了。
柳章身敗名裂,在長安人人唾罵。唯獨這個地方的人將他視若神明,堅信不疑。可世上哪有什麼神仙呢?楊玉文嘲諷道:“你是說我現在欺負你,他就會神仙顯靈嗎。”
雲蟬瞪著水靈靈的眼睛,愕然道:“你……”她紅了臉,惡狠狠瞪著他。四下無人,她心慌意亂,佯作鎮定:“你別亂來。神官大人不顯靈,我爹也會打死你的。”
楊玉文掃了她一眼,笑得漫不經心。他撿起石臺上的蘋果。咬了口,轉身走出道觀,並未有任何輕薄舉動。雲蟬又氣又惱:“誰讓你吃神官大人的果子!”
楊玉文揚長而去,將她的罵聲遠遠拋在腦後。回到家中,蘋果剛好啃完。他扔掉果核,心情大好。趙志雄一個人在院子裡劈柴。楊玉文坐在柴堆上。
“柳章和太子還沒有線索嗎?”楊玉文問。
“沒有。他們被劫走後,杳無音信。所有人都在找他們。”
秦愫想找太子,控制在自己手裡,或殺或囚禁。禪讓的流程是要走的。東宮屬臣找太子,是為了活命。各方角逐,心懷鬼胎。誰都想提前找到太子,佔得先機。可太子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南荒又是妖族地盤,沒有高階修士保駕護航,闖進去等於找死。
誰也不知道妖精把太子抓走是為了幹什麼。現下局勢一團亂麻。楊玉文給驅魔司舊部下達的密令是“儲存實力,靜觀其變”。想渾水摸魚的太多,站在岸邊觀望的也不少。
“你說柳章在妖界幹什麼呢?”楊玉文想起道觀內的雕像,隨口問道。
“屬下不知。”趙志雄道,“大人認為,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他們柳家的江山,自己都不急,我急什麼。”
楊玉文轉身回屋,重新躺下,繼續睡覺。
趙志雄心領神會,道:“我去做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