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雄打井水洗了臉,沖掉身上的木屑和汗,套上衣裳。
半晌過去,屋裡的又道:“把包子拿過來。”
趙志雄便進去了,端起那碟他不吃的包子,放到床前小桌邊。
楊玉文只吃包子皮不吃餡兒。
“長安那邊有信嗎?”
“秦愫稱帝。”趙志雄道。簡明扼要,就四個字概括局勢。
楊玉文舔了舔後槽牙,到現在都還不怎麼相信,道:“她被人奪舍了嗎?”
趙志雄道:“據我們的線報,她才是秦家幕後的掌權人。”
這很離譜,秦家手裡握著十萬兵馬。秦太尉膝下三個兒子,掌權的竟然是她女兒。他冒著誅九族的罪名控制長安,竟然是為了扶持女兒當皇帝。聽起來匪夷所思。
外頭都在傳,秦愫是秦太尉的提線傀儡。她一直在給柳家戴孝,打著迎太子的名號,控制著宮裡的禁軍。對外彈壓京官,籠絡人心。沒人想到她會稱帝。名不正言不順。
“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楊玉文尤其懷疑。
“不知道。”趙志雄道。
秦愫在楊玉文腦中的形象,十分割裂。
先是個庸俗膚淺為了追男人名譽掃地的蠢貨,現在又忽然成了篡國攬政的武則天。人家武則天還耕耘了幾十年才當上皇帝。她調子一下起那麼高,一步跨上天,登高跌重,物極必反。不怕掉下來摔死嗎?這完全不合理。
她真想當皇帝,應該從太子下手。多生孩子,鞏固地位。等太子登基,她再趁機幹政。幹個幾十年,人脈勢力都有了,會穩妥很多。她成親第一天就造反,這個操作屬實迷惑,不合情理。她的底氣是什麼呢?十萬兵馬嗎?
十萬兵馬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也擋不住十八路諸侯。她這個皇帝最多當半年就會被踹下去。這也是楊玉文想不通的一點,她如此聲勢浩大,賭上全族性命,完全不考慮後果,只為了過一下當皇帝的癮嗎?
“長安那些妖魔鬼怪去哪了?”楊玉文問道。
“妖獸跟隨江落逃往南荒,離開人族地界,再無聲息。”
“鬼呢?”
“不知所蹤,”趙志雄道:“秦愫掌權後,一直在賑災。魈和鬼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驅魔司垮了,伏妖司倒向秦愫。
以楊玉文對伏妖司的瞭解,他們絕對沒有能力把怨鬼完全消滅幹淨。
楊玉文心底裡隱隱浮現出一個新的猜測。那些鬼是秦愫放出來的,受秦愫操控。唯有如此,方能解釋一切。秦愫手裡不僅掌握著兵權,還同怨鬼勾結。
她手中握住的力量足以摧毀整個長安。自然不屑於後宮爭寵奪位。她能直接殺掉所有反對派,踩著屍山血海登上皇位。這個推測,沒有證據,但很接近真相。楊玉文萬萬沒想到,那個低聲下氣的表妹,會有這樣豪邁的志氣和手腕。
美人皮囊,蛇蠍心腸。最毒不過婦人心……楊玉文咬了口薺菜包子。還是難吃。
這口啞巴虧他吃下了。
不得不吃,他被秦愫追殺得東躲西藏,猶如喪家之犬。
當日他潑了她的湯圓,大庭廣眾之下罵她是個賤貨。她笑臉相迎。其實那個時候就能看出這個女人心性非同一般。
她是高門貴女,無論旁人私下如何議論,都不該罵到她臉上去。就算她當時生氣扇楊玉文一耳光,鬧到禦前。楊玉文也不佔理。畢竟他有失風度在先,為難一個弱女子。
秦愫絕不是沒有自尊甘受淩辱之人。
她可能起了殺心,但偽裝得很好。風水輪流轉,她如今得勢,把所有人踩在腳下。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權柄被她攥在了手裡。只要下一道密令,就有成百上千的人助她追殺楊玉文。她應該十分得意暢快。
時至今日,楊玉文發現自己對秦愫一無所知。
這麼多年前,他一廂情願地認為,秦愫不肯效仿其母,成為捉妖師,是沒出息沒志向的表現。現在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秦愫的志向比他遠大得多。楊家人再怎麼翻騰,也不過做個權臣罷了。而她的目標是登上帝位,逼宮造反。
楊玉文不瞭解秦愫,也不瞭解女人。在他看來,世間女子,除了楊玥值得敬重,其他都沒什麼高看的。所以他也無法想象,在這個時代,竟然會有女人妄想當皇帝。還真的做到了。這件事帶來的震撼比長安失守還要強烈得多。
他年輕時也曾風流快活,在秦樓楚館一擲千金,獨佔花魁,蓄養名伶。只是玩,玩得盡興就好。男女之間,無非那點風流事。玩了幾年發現也沒什麼意思。他不關心那群苦苦等待自己的女人心裡在想什麼。
誰能想到,天塌地陷,他楊玉文有朝一日,竟毀在兩個女人手裡。一個挖了他的心,一個要索他的命。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楊玉文摸著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兒一片死寂,沒有搏動。躺在裡頭的不是心髒,而是一枚冰冷的驪珠。他曾經問過楊虎臣,躺在地堡裡當了幾年活死人是什麼滋味。現在他感同身受,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