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他是豢養魔物的妖道,弒君篡位的賊子。在南荒他是妖王的俘虜,和徒弟亂倫通姦的渣滓。作為修士,他沒了法力。作為師父,他已不配為人師。比起太子,他可能更應該思考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柳章的師父還在世時,嘴邊常唸叨著幾句話,讓徒弟們遇到低谷的時候自勉。再苦再難,不要失了志氣。回想二十多年,柳章似乎並未遇到過真正的低谷。他是先帝幼子,母親出身江南漁村,因美貌聞名,被採花使看中,帶到長安充入內庭。
先皇晚年昏聵,愉情聲色。母親經過一段專寵時日,誕下皇子,取名為柳章。不久後先皇駕崩,母親因有嗣而倖免於殉葬,但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柳章幼時,常看見她徹夜做女紅,託宮人送出去賣錢過活。
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在宮鬥政變的夾縫中茍延殘喘。
後來母親鬱郁而終,柳章被師父帶到了徽山,他真正的人生是從那時開始的。他天分高,勤奮刻苦,宗門大比首戰奪魁,年紀輕輕成為了師父門下得意第一人。少年得志,意氣風發。仗劍天涯,鋤強扶弱。
新任陛下給他封了個楚王,賜了座府邸。或許是該感謝皇恩浩蕩,兄弟都殺光了,還留他一個。柳章對柳家沒有感情,這個王位於他而言可有可無。但皇帝需要施恩挽回冷血無情的名聲,他只能接受。
他隱姓埋名過了驅魔司終選,又因志向不合而放棄退出。
過慣孤單清淨的日子,後來又養了傅溶。
二十多年的人生,彈指一揮間。他並沒有什麼遠大的青雲志。前半生庸庸碌碌彷彿一場大夢。從高峰跌落到山谷,粉身碎骨,到如今,身敗名裂,萬人唾罵。鏡花水月全是空。
“師父……”耳邊呼喚聲響起。
柳章恍惚睜開眼。
他躺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被。
夜明珠的光輝照著小小一片空間。萬籟俱寂,天還沒有亮。他被子裡的手被人握住,源源不斷傳遞著暖意。江落趴在床邊,歪著腦袋注視著他,道:“師父累了。”
柳章不眠不休照顧柳鐘,精疲力竭。
江落回來時看到樹下半被花埋的人形,心疼壞了,把他抱到樓上休息,又將偷懶早睡的小紅小綠罵了一頓。她去赴老龍王的千歲宴,本想帶上柳章。柳章不肯去。她沒有勉強。主人公請她宴後留宿,她惦記著師父,提前回了家。
沒想到師父會暈倒。江落給他把脈,有些虛弱。
她親自點燃小泥爐,燉了雪蓮羹。小鍋咕嘟咕嘟冒泡,屋內飄溢著淡淡的清香。她一邊看火候,一邊看柳章。幾天下來柳章都瘦了。
早知道不該給他們長安的訊息。
那個小太子,精神脆弱身體也脆弱,得知長安出事,當場病倒,連累柳章天天照顧他。要不是怕柳章生氣,江落早把他丟到山裡去喂狼了。
“師父餓不餓?”江落問道。
柳章搖搖頭,他沒什麼胃口。
江落撓了撓他手心,道:“吃點雪蓮羹,我親手燉的。”
她揭開瓷罐蓋子,舀出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羹。小口小口吹熱氣,親自嘗了,溫度合適。這才用勺子喂到柳章嘴邊。柳章無動於衷。江落命令道:“張嘴。”
柳章看著她兇蠻的表情,道:“放著吧。”
江落捏了他下唇,道:“如果師父不吃,我只好嘴對嘴來喂。”
柳章沒吭聲,她真的湊近過來。吃個東西都要搞得如此淫靡。柳章心裡嘆了口氣。他捂住江落的額頭,把人推開些許,有點煩:“拿勺子喂。”
江落得了話,心滿意足。她退回來拿起了勺子。
一口又一口。柳章無知無覺地吞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