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國喜 妖魔鬼怪,末日之景。
秦家女出嫁, 十裡紅妝,萬人空巷。
朱雀大街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屋頂樹梢站滿人。禁軍為維持秩序出動上千人, 封了幾條街,架不住人多。侍女們簇擁著朱紅花轎。禮樂儀仗隊蜿蜒成一條長龍, 龍在人潮中逆流而上,朝著皇宮的方向,緩慢移動。
今日國喜,禮部千挑萬選的良辰吉日竟然陰雲密佈, 天地灰黃。一夜回暖化了雪, 颳起陰嗖嗖的冷風, 飄搖雨絲砸在花轎上, 融著朱漆,像是斑斑點點的血淚。
吹吹打打的禮樂聲在雨中奏響,一聲嗩吶聲直上雲霄。
清風拂開轎簾,秦愫華麗婚服上蟠螭紋忽明忽暗。
婦人出嫁,喜服常繡些鳳凰鸞鳥朱雀, 取吉祥歡喜之意, 寓多福多壽之託。蟠螭紋圓眼大鼻, 雙線細眉, 貓耳, 頸粗大而彎曲。以金線鑲繡, 遠觀之富麗逼人,細看則覺不合比例, 難分首尾。太子與秦愫婚期定得太近,婚服來不及新做。太後賜她從前所用舊嫁衣。
雖則年代久遠,但色澤如新。
秦家已經出過一代皇後, 秦愫入宮,將來太子繼承大統,她便是第二代。兩代人嫁衣傳承,可見太後待秦愫之心,盼她將來一樣子孫滿堂、功德圓滿。
太後如此看重,又有誰敢輕看秦愫呢?
“秦家又要出一位皇後。”路人圍觀盛景,發此議論感慨。
秦愫手持翠玉團扇,遮擋面龐。她靜靜端坐轎中,整整一個時辰,姿態如標尺般穩定,唯有頭頂花冠墜著的珍珠在晃動。秦家長子秦翼提前一日返回長安,趕上婚期,送妹妹出嫁。他身上還披著軍中戰甲,在前頭親自開路。
秦翼與秦愫感情深厚,同為楊玥所出,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哥哥護送妹妹出嫁天經地義。縱使有人議論秦翼一員大將穿盔戴甲進入皇宮,不合祖制,也被淹沒在漫天禮樂聲中。
花轎進宮,特意避開了楊家門口那條街。
驅魔司被查,楊玉文停職,人人落井下石。太子大喜怎麼能粘上晦氣,禮部改了道不從他們家門口過。楊玉文閑得在家拿彈弓打鳥,聽見遠處傳來炮仗聲和嗩吶聲。
論理說,秦家與楊家有親,秦愫出嫁,他有資格去討杯喜酒喝。但是花轎都改道了,恨不得跟他們家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還去湊那個熱鬧幹嘛?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楊家今日之難,不過是那位真龍天子一念喜惡。用他們的時候,往死裡用。用不著他們了,便抬腳踹開。楊玉文以為自己爬到親爹的位置上呼風喚雨,其實只是做條呼風喚雨的狗。這狗誰愛就去當吧,玉清觀那麼上趕著,讓他們狗叫去。
楊玉文倒是得了個清閑。
楊玉文手拉彈弓,瞄準天上飛過的白鳥。眯起眼睛,啪,一打一個準。白鳥從天而降。趙志雄小跑著撿起來,用託盤端著著給楊玉文。楊玉文看著那瘦不拉幾的死鳥,道:“秦二姑娘大喜,當表哥的怎麼能沒有賀禮。把鳥送給她,就說我祝她長命百歲,和她姑姑一樣,下七八個崽,死得只剩一個。”
趙志雄聽了這大逆不道的話,驚詫道:“大人……”
楊玉文故意逗他玩的,笑起來:“吉利話都不會說。就祝她多子多福,早日當上皇後,給太子吹吹枕頭風,提攜下我這個表哥。”
趙志雄應道:“是。”他聽懂了言外之意,讓人準備一雙大雁,裹上紅綢,送去東宮。雖則楊玉文對柳家滿心不忿,但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他的原話趙志雄自然不會複述。楊家正處低谷,何必呈口舌之快,得罪太子妃和太子。
大雁送到東宮,添喜氣,總不會錯。
東宮掛滿紅綢,太子已經等候多時。良辰將至,柳章踩著點入宮賀喜,走完過場便告辭,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太子見了柳章,叫住他:“九皇叔……”
柳章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柳章與秦愫那段過往,世人皆知。太子以為柳章不會來。
太子道:“我想請皇叔喝杯喜酒。”
他親自倒了一杯酒,遞給柳章。柳章雙手接過,一飲而盡,別無二話。太子心情複雜。母後死也不同意他娶秦愫,父皇卻下旨要他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壽康宮又傳來太後病重的訊息,太後若仙去,秦愫在宮中,便真的無依無靠了。
太子糾結萬分,探望太後那日,趁四下無人,鼓起勇氣聞了秦愫一句:“姐姐真的願意嫁給我嗎?”秦愫聞言,不答反問:“太子敢娶我嗎?”
太子被這一句話撞了個魂飛魄散。他跪在皇後床前,告訴皇後,他一定要娶秦愫為妻。皇後氣得病倒。太子是個孝順善良的好孩子,沖動過後,良心難安。他頭一回遵循自己的心意,卻氣倒了自己的親娘。
今日大喜,人人都在,唯獨皇後不在。
世上事難以兩全。太子心結難解,不知道自己錯了還是對了。柳章通透明理,能給人指點迷津。他喝了酒,壯了膽子,藉此機會問個明白:“九皇叔覺得,人活在世上,應該遵循自己的心嗎?”
放在從前,柳章或許能給出肯定答複。知行合一,身心自由。一個人連自己的內心都不敢面對,還能做成什麼事呢?這個人從裡到外會廢掉,做什麼都錯。他入了局,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是那麼好回答的。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此山中。
柳章沉默以對,良久後,才道:“臣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