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章八風不動喝了口茶:“是嗎。”
他這個人,針紮不進,油潑不滲。什麼事都悶在心裡。張道長看出他心事重重,有意開解都不知道從何下手。二人喝功夫茶。張道長講起當年在山上學藝的生涯,說柳章是師父最得意的門生。師父老人家駕鶴西去那晚還念著他的名字。
意氣風發,世事浮沉,師兄弟天各一方,境遇各有各的慘。他們兩在長安好不容易熬了許多年。柳章這個邊緣王爺終於得了聖心,玉清觀也走狗屎運吃上官餉。
明明時來運轉、否極泰來,可張道長覺得,柳章並不開心。
從前的柳章,無開心,也無不開心。萬事如同江河從他身體裡流過,帶走泥沙和蛟龍,他的心如同水中璧月澄澈無暇。江月不因外物悲喜動搖,千萬年高掛天邊,無情勝似有情。張道長想象不出來他能被什麼事絆住。
“師弟啊,有事你別憋在心裡,跟師兄說說。”
“師兄對鬼塔可有耳聞?”柳章無意剖析內心,把話頭岔開到九霄雲外。
“聽說過,”張道長不知他為何提起鬼塔,道:“一座野廟,聚了些孤魂野鬼,無人超度,偶爾附身飛禽走獸,下山偷吃村民家裡的雞鴨牛羊。我派溪亭他們抓過幾只,近年消停了些。師弟怎麼無辜問起這個?”
“前幾日有鬼被怨氣引來,攻擊王府。為首一隻已修出實體,修為不容小覷。”
“什麼?”張道長豁然起身,驚詫道:“竟有這樣的事?”
“師兄抽調人手去鬼塔看看吧。”
一群孤魂野鬼,竟然修出實體,這得吸食多少怨氣?
道門有種說法,天地共生三界,代指仙妖人。實則細分之下可稱六界,神、仙、人、妖、魔、鬼。神族與魔族數量稀少,早已走向凋零湮滅,而鬼族數量龐大,沒有實體狀態不穩定,懼怕陽光,危害有限。出沒於深山老林,偶爾惹出一些吸食陽氣、借屍還魂的禍端。
這算非常有殺傷力的。修士撞見,一般順手就除了。
人族最大的敵對勢力依然是妖族。
鬼族散漫離心,力量微弱,成不了大氣候,一直沒被大家放在眼裡。驅魔司收到鬼塔報案,查都懶得查,貼個封條敷衍了事。鬼族害人通常以引誘教唆獻祭為主。若那人不生邪心貪欲,不會輕易中招。這種人不栽在鬼身上,將來也會在其他的地方吃虧上當。
驅魔司救危救急,唯獨不浪費時間救蠢貨。還是玉清觀比較有良心,覺得人蠢未必該死,常常施以援手。這種費力不討好的的貼本買賣幹多了,其實也怪煩的。
大家不愛往鬼塔那邊靠。
今天一聽柳章說,惡鬼竟成了大氣候,張道長不由鄭重其事,當做一件大案來對待。伏妖司揭牌在即,可不能出什麼岔子。“師弟,你提醒得很及時,師兄立即派人去辦。”
“有情況知會我一聲。”
“一定一定。”張道長顧不得其他,匆忙離開,去辦正事。
陳叔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炸元宵進來,問候張道長。張道長急急忙忙往嘴裡塞了五六隻,燙得跟猴子似得上躥下跳。一面跳,一面說改天來吃。腳底抹油跑了。風風火火地來,風風火火地走,搞得陳叔摸不著頭腦。柳章還靠坐在躺椅上,曬著昏沉沉的太陽。
元宵炸得金黃漂亮,個個飽滿,呆頭呆腦。
陳叔端著飄香食物,走到柳章身後,笑道:“剛出鍋的,殿下要不要嘗嘗?”
柳章毫無反應,閉目養神,道:“不用了。”
陳叔忍不住發出感慨,道:“要是小侯爺和小姐在就好了……”
人走茶涼,殿下成了一個人。往日熱鬧歷歷在目。陳叔覷著柳章淡漠的神色,心有不忍,岔開話頭,又道:“張道長來都來了,怎麼也不陪殿下過個元宵節。”
柳章道:“還沒到元宵。”
確實還沒到,可太子大婚之期定在元宵,陳叔想著,那天殿下肯定沒空,索性趁張道長提前把元宵炸了。沒想到張道長又走了……
唉,這叫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