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文略帶嘲弄地剖析他,戳穿他的心理活動,“多麼忠誠的一隻蝶奴,至死還在護主。你主子那般神通廣大,難道沒料到你落在我們手裡會是什麼下場。他不來救你,任由你去送死。你還要繼續為他保守秘密嗎?”
先誅心,後離間。雪千山道:“大人的手段,果然名不虛傳,令人膽寒。”
“如果你主動坦白,”楊玉文丟擲了臺階,剛柔並濟,道:“我可以允許你保留一部分隱私。”
“大人好氣性。”雪千山卻笑了起來,“我殺了令尊,大人竟然能心平氣和跟我談條件。”
“你還不值得我發火。”楊玉文道:“你只是個提線傀儡,偷盜玉璽,潛入地堡。這背後沒有人精心設計那是不可能的。你的仇恨也不過為人利用,甘心做棋子。我跟要跟你主子談仇恨,還算對等,你算個什麼東西。”
“大人說得有道理,我確實什麼都不算。”
“你自己下來,”楊玉文不喜歡有人站在高處,跟自己說話,他給他的耐心夠多了,“還是我把你打下來?你自己走,可能會少吃點苦頭。”
“我自己下來。”
雪千山終於認了命。他無處可逃,插翅難飛。
像是在楊玉文誅心之論下意志瓦解,不再做無畏堅持。
被江落埋進楓林後,他在地下躺了半日,覺得非常安寧。要是這麼死了,也很好。如楊玉文判斷的那樣,他被取過太多次蝶粉,已經千瘡百孔,傷痕累累,徹底失去結繭的能力。江落誤以為他還有重生的機會,其實沒有了。
他隱瞞真相,給江落保留一個美好的希冀。也許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江落挖開楓林的土,沒找到他的身影,會以為他不告而別,已經飛走了。只要心裡盼著相見之日,分離便不算分離。在她心裡,他會一直在的。
江落當時想留下來守著他,他差點露餡,找藉口支開江落。半日後待天一黑,林中起了霧,他才借機避開蜻蜓的監視,重回蝶樓。楊玉文遲早會找到他,與其被鐵鍬挖出來,不如自投羅網,死得幹幹淨淨。
而且,出於私心,雪千山也想見一見楊玉文。看看驅魔司三代掌權者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他看清了,楊玉文和楊虎臣是一樣的人。父子倆如出一轍,完全吻合他的預想。雪千山對妖族和人族的和解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
驅魔司代表楊家的意志,楊家代表朝廷的意志。他們一直走在對妖族趕盡殺絕的路上。所以,永不可能和解,戰爭永遠不會被和平取代。
雪千山徹底心死了。
如果妖族與人族之間註定不死不休,那麼蟲族未來的希望,只能寄託新的領袖上,他想保護江落,在離開認識的最後一刻,給自己留點念想。
“大人說錯了,我並非無路可走。”
雪千山起身,撫摸著他心愛的琴絃,笑道:“我還可以去死。”
他閉上眼,雙手攥拳。仰起頭,一縷火焰從胸口鑽出。楊玉文看見一個明亮的火中影子,雪千山竟然自爆內丹,他瘋了嗎。頃刻間,火焰將他包裹,人形如蠟燭熔化坍塌,現出蝴蝶原形,那雙漂亮的翅膀在大火中焚燒殆盡。
楊玉文罵了句髒話,氣急敗壞。如果雪千山燒成灰,那就什麼都查不出來了。他作為記憶載體而存在。楊玉文的手掌跨過虛空,握住雪千山逸散的內丹,企圖制止他的自爆。楊玉文握了那顆滾燙的內丹,像是握住一顆柔軟的心。
下一瞬,內丹在他掌心猝不及防地炸開,裂變成煙火,爆撒。流星般墜落,點燃了屋簷樑柱,整個朱樓陷入火海,熊熊燃燒。
雪千山無法反抗驅魔司從自己身上搜刮資訊,他所能做的,只有燒光自己,讓秘密和他一同死去。驅魔司什麼也查不到。
楊玉文掌心的餘燼成灰,流逝在指尖。
狂風助長朱樓大火肆意生長。
雪千山自焚而死。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1]
楊玉文眼中火光閃爍,掌心流出血來,卻感覺不到疼痛。
“瘋子,”他黑著臉,咬牙切齒地罵道,“狗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