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山此時此刻,究竟痛苦到何種地步,要比火烤強烈百倍。
江落不明白,她想明白。於是學著雪千山的動作,也深入火中,抓起一把帶火的紙錢。直接粗猝不及防被燙得一哆嗦,她本能想撒手。太燙了,刺痛,尖銳的刺痛。像是手指頭被石頭砸成爛泥。
她強行按下本能反應,沒有退縮,堅持了一會兒,直到手指也被燒得焦黑。當然是痛的。不過她控制意念去忽略痛楚,很快就不痛了。
江落撚了撚餘燼,面無表情。
無知無覺。這是蟲族與生俱來的天賦。曾經柳章告誡過她,讓她珍視自身每一部分存在,否則永遠是蠕蟲。她不懂,明明痛讓人難受,可以忽略,為什麼要沉浸在那種痛當中?雪千山甚至主動去體驗痛。
“你感覺不到痛?”雪千山意識到她與自己的不同。
江落不是在強忍痛苦,裝作若無其事。她是真的沒感覺。
“你也可以像我一樣,”江落道:“忽略它。”
“以前可以,但我變成人之後,就做不到了。”
“做人那麼痛苦,你為什麼要做人?”
“是啊。”雪千山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自嘲,苦笑,笑得肺腑作痛。一直做個畜生多好。
永遠不會體會到痛徹心扉的滋味。他羨慕江落,還是那麼純粹的妖精,冷血,不怕痛。他原以為江落得知大家的死訊,會有一絲一毫的憤恨和痛苦。但是什麼都沒有。她透過雪千山看見那些絲之後,疑惑消除,不再糾結。她順暢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雪千山目睹她冷漠的反應,竟然有些嫉妒她。
“你給小梵送過蜂蜜,他都藏起來,捨不得吃。”
“臨走不能帶太多東西,他還帶走了一罐蜂蜜和你給他的銅錢。”
“他跟你告了別,約好日後再見。”
“……”
雪千山一句一句陳述事實,全部是藍小梵的小心思,與江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他盯著江落,是帶著惡意說出來的,他試探她的反應。“小梵死了,你一點都不難過嗎?”
江落剝掉手指頭上的死皮,方便新肉長出來,隨口道:“我為什麼要難過?”
雪千山抹掉臉上淚痕,道:“你果真無情。”
在她眼裡,只有失去了的東西,才值得難過。藍小梵不算她的東西,頂多算,一個過客,是看見樹上一片好看的葉子,是路邊的石頭,水底的浮游,是萬事萬物隨處可見的風景。風景到處都是,人往前走,能遇到更好的,怎麼會為舊路上的風景難過呢?
雪千山試著代入江落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發現問題變得很簡單了。她是真心想要助他們逃跑,也希望他們成功。但他們死了,她不難過,這是事實。
“雖然我不難過,但我不希望他們死。”
江落把指頭剝得鮮血淋漓,撕下布條,纏住,她認認真真為自己處理傷口,包好了。然後不由分說,搶奪雪千山的手臂,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把他的死皮也強行撕掉,道:“我師父說,蟲子的每一部分都很重要,不能隨意損毀舍棄。”
雪千山張開嘴,猛吸涼氣。
陡然的劇痛讓他頭腦發昏,險些當場暈過去。
江落動作粗暴,一點也不客氣。看他痛得冷汗涔涔,渾身戰慄,牙關咬出了血。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納罕心想,有這麼痛嗎?誰讓他自己把手放到火裡烤,活該他痛死。江落又從自己裙子上撕了一塊布,給雪千山包紮。
“蟲族同伴被敵人殺死了,我們從不難過。”
江落打了個死結,欣賞自己的包紮手法,道:“我們只做一件事。”
雪千山疼得意識渙散,道:“什麼事?”
江落吐出兩個字,擲地有聲。
“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