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楊玉文初次聽聞。柳章從不自貶。
從得知柳章包庇江落殺人一事後,柳章的形象,在楊玉文眼裡一再崩塌。變得越來越真實,也更有人味了點。他不是那麼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
柳章才情出眾術法高超,卻管不住徒弟,身份高貴,也會為世情低頭退讓,把砍樹方案改成挖樹方案。懂得順勢而為,不在無無意義的事情堅持,引發爭鬥內耗。他甚至學會了容忍退讓,把驅魔司的頸環堂而皇之地戴在脖子上。
楊玉文看見了,朝臣也能看見了。每個人都看見了。柳章能無視所有外界異樣的目光。楊玉文總認為,他和柳章站在太極的兩端,一黑一白,追求自己所認同的道。楊玉文走在黑裡,不介意被染得更黑點。而柳章在白裡,自然要想方設法維持那份白。
但柳章變成了灰的,圓融貫通,反襯得楊玉文故步自封,像個非要跟所有人對著幹的傻逼。
“這東西殿下戴得舒服嗎?”楊玉文問,有點挑事的意思。不知為何,每次與柳章對比,他都覺著自己輸了一招。
“不舒服。”
“要不我給你換個好的?”
“不用。”柳章無意糾纏此事。
面對旁人眼光,他不在乎。楊玉文頗覺玩味。
“黑色不襯你,換個紅的怎麼樣?”
“看來楊大人對換陣胸有成竹,倒關心這等微末小事。”
“當然胸有成竹,”楊玉文見他岔開話頭,也覺得糾纏頸環的事沒什麼意思,道:“十年前的錯誤,我爹犯了一遍,我不會犯第二遍。”
“小心駛得萬年船。”
“敗了,”楊玉文望向蒼天,眼神漠然,淡淡道:“老子拿命去填。”
“此陣若毀,你我死不足惜。”柳章卻看的是遠處長安街市,道:“遭殃的是天下萬民。”
楊玉文扭頭走了,把刀扛在肩膀上,道:“殿下放心,有驅魔司在,天不會塌的。”
走出十幾步,遇到一群宮裝女子。為首豎著高髻,著淺紫素仙裙,二十出頭的年紀。那人生得極美,身段款款,明豔動人。所過之處人人回首,響起小聲的議論“秦姑娘來了”。楊玉文剛好走在她的去路上,站定了腳步。
身後幾個驅魔司弟子都低下頭,生怕多看她一眼會被上司毆打。
秦愫朝楊玉文行禮,笑道:“楊大人安好。”
楊玉文道:“你怎麼在這?”
秦愫道:“聽聞多位大人在此,太後命我來送桂花湯圓,祝換陣圓滿順遂。”
後頭宮女都提著食盒,井然有序,似一群仙女。仙女忽然降臨到一群大男人中間,頓時讓氣氛焦灼起來。秦愫抬了抬袖子,宮女開始分發湯圓。楊玉文在她臉上完美無瑕的笑容掃過,料定她是假傳太後口諭,跑來見柳章的。
太後年事已高,怎麼會管那麼碎的小事。要管也是皇後來管,輪得到秦愫露面。
“今日是你母親祭日,你可還記得?”楊玉文問道。
“記得,”秦愫莞爾,眼睛半彎月牙,“勞煩楊大人上心。近來宮中事忙,不能隨意走動。前兩日我已稟明太後,私下回秦家為母親上過香了。”
她只稱呼楊玉文為楊大人,而不是表哥。因為上回翻臉,楊玉文說她不配做楊玥的女兒。秦愫從善如流,改了稱謂,與楊家劃清界限。她好似一個沒脾氣的假人,無論楊玉文如何奚落諷刺,皆不以為意。只有提到柳章,才會有反應。
母親祭日她可以挪到前頭去祭奠,聽到柳章來了卻殷勤送湯。
“追男人到你這份上,”楊玉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罵道,“也真是賤得厲害。”
“秦愫卑弱之身,不值一提,”秦愫面對無理責難,從容道:“如今四海昇平,仰賴各位大人不辭辛勞,捨生忘死。我略盡綿薄之力,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