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他進來。”
“來這裡?”趙志雄不太確定。
這是楊玉文的私人領地。驅魔司之內,旁人不得擅入。
楊玉文經常在這打坐,喝茶,睡覺。他不喜歡回楊家,也不喜歡睡在床上。困了就往地上一躺。幕天席地,擺脫外物束縛,對他來說是最自在的。這間靜室就跟他的臥房差不多。趙志雄如無必要,也很少進來。所以上司要把死對頭請進來喝茶,在趙志雄看來是件費解的事情。
“沒錯,去請。”楊玉文端起地上的茶盞,倒了兩杯茶。
“是。”趙志雄狐疑退下去。
片刻後,柳章在趙志雄的帶領下,走進了靜室。
地面澆築著一面太極八卦圖。楊玉文坐在黑方,另外擺了茶杯在白方。顯然那是留給來客的位置。而楊玉文姿態散漫,也沒穿外袍,不像個待客的模樣。他抬眼注視著柳章,笑道:“坐,別客氣。”
楊玉文位高權重,只有別人給他賠笑臉的份兒。他一笑,表示禮遇和友善,反倒有種不懷好意的味道,這鴻門宴已經開場。柳章心知肚明,不卑不亢,也沒有顧忌什麼。四周空空如也,除了一把椅子,幾根幽靈般閃爍的蠟燭,什麼也沒擺。就像個祭壇。
他們倆坐在祭壇中心。
柳章觀察周圍環境,既陌生又熟悉,“這是群英臺。”
楊玉文沒想到他記得群英臺,道:“是,我把它搬空了。”
群英臺是驅魔司的集訓中心。十多年前,柳章透過驅魔司選拔,曾經在這兒見過楊國師。當時有六十七個人,都是年輕修士,他們朝氣蓬勃,對未來充滿展望和期待。每個人都收到了一本行動手冊,上頭的第一要義,不是降妖除魔,而是忠君愛國。
他們站了兩個時辰,聆聽有關天地君親師的教誨。
他們大聲朗讀並背誦。
楊玉文不屑一顧,將其稱之為洗腦。他桀驁不馴,看不慣這套愚蠢的章程,總是發牢騷。有一回牢騷太大聲,被聽見了。楊國師當著所有人的面甩了他一耳光。柳章就站在楊玉文旁邊,看見他驚愕而屈辱地捂住臉。
耳光聲如此響亮,在群英臺六十多個人耳中回蕩。
幾乎打碎了楊玉文全部自尊。
所有人都低下頭去。
楊玉文在強烈的難堪下瘋掉了。出於某種扭曲心理,他認為自己必須找回場子,才能在驅魔司立足。於是他三更半夜召集所有人,讓大家排好隊,挨個領耳光。所有看到他捱打的人都必須得到同等待遇,他這口氣才能嚥下去。
楊玉文身為楊國師之子,擁有一批擁躉,擁躉們自扇耳光響應號召,深得楊玉文賞識。其他人要麼屈於淫威,認了。要麼奮起反抗。這種不聽話的,往往最後會被打個半死,被迫屈服。到最後差不多所有人臣服於楊玉文。柳章是個例外。
沒人打得過柳章。楊玉文親自動手,也輸了,而且輸得非常難看。
因為柳章脾氣也特別壞。他按照嚴格的作息準點入睡準點起床。楊玉文帶人闖進來的時候他剛睡下兩個時辰。深度睡夢中被吵醒的人極度煩躁。柳章盡管很不爽,但還是耐著性子,聆聽完楊玉文的來意。
原來他們吵醒他,不是為了妖族入侵長安淪陷這種十萬火急的事情,而是為了扇耳光。
柳章覺得匪夷所思,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人。他沒有理會,楊玉文立即感覺被無視的羞辱,抓住他肩膀。柳章回身一腳把楊玉文踹飛十幾丈遠。沒人反應過來,連楊玉文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等到大家被巨響所驚動,楊玉文已經躺在一樓了。
大家圍著六樓斷裂的欄杆,望著一樓的人形大坑,目瞪口呆。
從此再沒人敢招惹柳章。
回想年輕氣盛的時光,無限感慨。
楊玉文仰面躺倒在地上,重溫躺在坑裡的滋味,胸口還是疼的。楚王殿下多狠。他捂著心口,一笑而過,道:“群英臺,凝聚著我爹畢生心血。如今群英沒了,死的死傷的傷,留下來的就剩我一個了。你說我爹在天之靈作何感想?”
柳章道:“令尊不是還活著嗎。”
楊玉文道:“和死了也差不多,這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