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文道:“陛下所賜,豈敢弄丟。”
皇帝道:“二珠共為國寶,乃我大梁鎮國利器。任何一顆,都不該束之高閣,蒙受塵埃。”
楊玉文臉上還掛著笑,眼中笑意卻淡化,消失。
陛下大擺龍門陣,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是要啟用柳章。啟用就算了,下一道旨的事情。叫來楊玉文,顯然有敲打之意。驅魔司如日中天,權傾朝野,皆因陛下寵信。幾乎沒有人能制衡楊玉文。
皇帝還是那副慈眉善目的面孔,是個納諫如流的賢君,道:“玉文,你以為呢?”
楊玉文被架到了火上。
他神色巋然,不偏不倚道:“陛下多慮了。既是明珠,怎會蒙塵?”
皇帝道:“此言差矣。朕為天子,也有老眼昏花的時候,留著一副贗品當寶貝。青天雖高,難免浮雲遮蔽。近來聽說坊間流傳一些新奇話本,也不知寫些什麼,驅魔司帶人封禁了全長安的書攤,還抓了許多文士,惹得民間怨聲載道。”
楊玉文道:“話本子裡都是些誹謗朝廷的逆悖之詞,不堪入陛下耳。”
皇帝道:“這麼說,你知道這事。”
楊玉文渾身一僵,陡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皇帝眯起眼睛,流露出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度,道:“本朝開國至今,廣開言路,從未興過文字獄。燒書燒不完天下筆杆子,堵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連朕當年推廣新政,民間都頗有微詞。而驅魔司卻議論不得,不知這天下究竟是姓柳,還是姓楊?”
楊玉文受此誅心之論,當即跪地,叩首道:“臣萬死!”
頭磕在地上發出重響。
皇帝高坐龍椅,垂眼望著誠惶誠恐的楊玉文,喜怒不辨。
滿殿鴉雀無聲,靜得落針可聞。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皇帝嘆了一口氣,擺擺手。楊玉文是他看著長大的,也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皇帝對他的性子再熟悉不過,話說到這份上,終是心軟。
“朕知楊家三代忠良,天地可鑒。十年前你姑姑為救駕死在崇明殿外,五年前國師於任上負傷,不得已病退,朕痛失臂膀,至今扼腕。幸虧有你撐起楊家門楣,執掌驅魔司。才沒讓底下這一攤子亂起來。”
談及往事,皇帝目光滄桑,心緒綿長。
楊玉文始終伏低著頭顱。
皇帝親自下殿臺,扶起了長跪不起的臣子,握住他肩膀,道:“玉文,這些年你的辛勞,朕都看在眼裡。朕從未疑過你的忠心,可人太年輕,容易栽跟頭。如今四海昇平,依舊有妖魔作祟,你肩膀上的擔子很重。”
楊玉文擲地有聲道:“臣為陛下赴湯蹈火,馬革裹屍,九死未悔。”
皇帝話鋒一轉,道:“擔子這麼重,就別把手伸得太長了。”
楊玉文道:“臣知罪。”
皇帝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書攤該開的開,人該放的就放。”
楊玉文背後冷汗流了出來,道:“謹遵陛下旨意。”
皇帝岔開話頭,並未揪住此事不放,隨口道:“十年之期將至,長安大陣要換了吧。”
楊玉文道:“是。”
“日子定在哪天?”
“九月初九。”
“換陣不是小事,”大陣關乎長安全城,須得謹慎。皇帝沉吟道:“老九,你替朕去看著吧。”
柳章走到楊玉文身側,與他並排跪倒,“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