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舟山大口大口灌著參茶。他想到女兒丟失在蛇房門口的鞋子,想到妻子死不瞑目的眼睛,還想到自己坐在兒子的靈堂前,懷裡抱著的那把斧頭。
過去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他捂住眼睛,無法擋住那些尖刀般的畫面。如同疾風驟雨,向他一人席來,把他捅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他像蛇母一樣被鐵釘固定在死刑架上。
底下全是審判的眼睛。
他無路可逃,大喊大叫,讓他們都滾開。
那些背叛他的都該下地獄,那些覬覦蛇母的奸商更該去死。企圖拉他一把的人全部被他親手推開。他在黑色的深淵裡沉淪,窒息,溺斃。他夢到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雨,沖走富麗堂皇的宅邸,席捲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富。
蛇母死了。
他失去了一切。
錢舟山從噩夢驚醒,他渾身僵硬,滿頭冷汗,獨自坐在藥房裡。杯中參茶早已涼透。原來是做夢。他被深不見底的恐懼籠罩,瑟瑟發抖。屋內鴉雀無聲,窗外透著陰沉的天光。天快亮了。他喝掉涼透的茶,咀嚼著泡發的參片,苦澀滋味蔓延舌根。
死去的人如何能回到人間審判他呢?他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錢舟山囫圇吞下參片,就像蛇母一口吞掉黃管家,幹脆利落。不嚼就不會苦,吃掉就好了。做一隻只進不出的饕餮。填滿貪欲,獲得滿足。
其他的都不算什麼。
錢府還在,一切都還在。
他還是錢府獨一無二的老爺,人人俯首稱臣。他坐擁財富和蛇母。錢舟山自我安慰著,心情不由得舒適起來。他從噩夢中掙脫,漸漸恢複了鎮定。局勢仍在掌控之中。黃管家死了,許多秘密隨之腐爛,再也無人知道他的底細。
這一點是好事。
錢舟山開始冷靜下來,回到現實中,思考接下來的事情。
黃管家一走,賬房的位置便空了下來。小順能力有限,暫時無法接替。錢舟山對他也不是特別的信任。從今往後他不相信任何人。他決定親自照管蛇母,親自管賬,將權力牢牢掌控在手中。只有自己才可信。
錢舟山打定了主意。
忙一點而已,他可以勝任。
其實他自詡天人,無所不能為。除了不能生孩子下蛋這一點以外簡直完美。
錢舟山對自己充滿自信。
而眼下最關鍵的問題,黃管家也提到過。有關那夥人官商勾結搶奪蛇母之事。錢舟山認真籌算過此事。他城府深沉,早已想好了對策。不出意外,這些天,官府將會找個什麼由頭來錢府搜查。這是他花大價錢買來的訊息。
錢舟山已經挖好地窖。待官兵一來,他便將蛇母引入地窖,用石板壓住出口。填一層土,擺上花盆雜物。錢舟山絕對不會承認有蛇存在,只說那是為了賣藥以訛傳訛搞出來的噱頭,再花點錢打點下。等風頭過去,難題迎刃而解。
讓蛇母在地窖中待上十天半個月不成問題。
錢舟山仔細複盤計劃,確定天衣無縫,他胸有成竹,自信能夠擺平這個小風波。官兵哪怕把錢府翻個底朝天也絕對找不到蛇母的蹤跡。
淅淅瀝瀝。
水聲濺在地面上,錢舟山聽到了雨聲。
下雨了嗎?錢舟山放下茶杯,以為上次房頂沒修好,屋裡漏雨了。推開窗,卻見外頭幹燥無比,並沒有下雨。水聲是從隔壁隔壁傳出的。
稀裡嘩啦越來越響。
空氣裡飄來一股獨特香氣,像是廚房炒菜的油。錢舟山心底升上不好的預感。他忙沖到隔壁,險些滑到。地面蔓延著黏膩液體,他抹了一把,發現那不是水,是油。
有人在倒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