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溶來時沒有打傘,眉毛都是濕的。
柳章道:“她沒有撒謊。”
傅溶道:“她真的是六翅金蟬?”
茶爐子的水尚未燒開。
柳章一面夾碳,一面看書。傅溶滿身寒氣坐在對面,神情困頓。
“上古魔族俱滅,唯獨剩這一方餘孽,茍活至今。道祖已算是仁至義盡。”
“她說族中只剩她一個,她也很快要死了。”
“死得其所。”
柳章蓋棺定論,毫不仁慈:“她不應該來長安。”
傅溶道:“是我帶她來的。”
柳章道:“傅溶,你認為,她為什麼要來長安?”
“為了看看人間。”
“天下偌大,為何唯獨跟著你?”
“同心蠱,”傅溶一經點撥,醍醐灌頂。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她把她的命和我連一起。如果她死了,我也必死無疑。因此我必須保護她,給她尋找活下去的辦法。”
茶水頂著茶蓋冒泡,水開了。
柳章給傅溶倒了一盞茶。
傅溶握著滾燙茶杯,指腹發白,攥得很緊。他被江落算計了。
“舅舅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可還記得,”柳章慢條斯理道:“你啟程前夜,我為你蔔了一卦。”
“記得,卦象說我此行有一劫難。”
柳章修行多年,道術高深,觀人運勢洞若觀火。出發前他再三告誡傅溶小心行事。傅溶銘記於心,處處謹慎,並未牽扯出什麼禍端。
後來斬殺妖王,得心應手,他覺著要麼是卦象誇大其詞,要麼是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碾壓運勢。否則,他回到長安,遊歷都結束了。劫難怎麼還沒出現?直到此刻,柳章舊事重提。傅溶才恍然大悟。
“她就是那個劫難。”
“該來的,躲不掉。你我皆無法逆天而行。”
柳章嘗試過殺掉江落,但失敗了。這是盤死棋,防不勝防。
傅溶看著茶杯中沉浮的葉子,心情複雜。柳章與江落鬥法,試探底細,而他一無所知,在中間上躥下跳。他連問題的本質都沒抓住,“是我疏忽大意。”
“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柳章示意他放下茶杯,別把自己燙死,見他自責愧疚模樣。這孩子還是太年輕了。柳章開解道:“你六歲啟蒙,十年刻苦修煉,樣樣做得都好,只是修行路太順,讓我擔心你遲早會栽個大跟頭。這回吃次虧也是好的。”
這安慰並沒有讓他心裡好受多少。
傅溶艱難道:“可同心蠱無解。”
柳章道:“會有的。”
柳章給傅溶吃了一顆定心丸。有舅舅在,天大的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傅溶站起身,朝柳章一拜。柳章目送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終究還是少年心性,沒有長大。冒著雨來,冒著雨回去,也不知道打傘。柳章吩咐隨從拿把傘過去,隨從應聲,追上了傅溶。
柳章喝了口茶,攤開竹簡,壓平被風吹動的太極圖。
卦象黑白分明,不可更改。
一切早有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