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峽的風裹著腥氣,撲在謝雲卿臉上時,像是死人僵冷的手。
他站在船頭,看著滿載糧草的漕船在暗礁間搖擺,桅杆上的謝家旗被狂風撕扯。
遠處是驚濤拍岸的轟鳴聲,近處是老船工沙啞的嘶喊:“少東家,真要沉?”
謝雲卿攥緊袖中冰涼的玉連環——
那是昨夜太子親手系在他腕間的。
玉質貼著面板,冷得刺骨。
他想起太子為他戴玉時,指尖撫過腕脈的觸感,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雲卿,謝家百年清譽,換本宮一個承諾,可值?”
值嗎?
“少東家!”
老船工跪在甲板上,額頭磕出悶響,“這是咱謝家攢了三代的船隊啊!您聽聽這浪聲,龍王爺都張著嘴等吃人呢!”
謝雲卿抬腳碾過甲板縫隙裡鑽出的水草,濕滑的觸感讓他想起太子書房的地衣。
謝氏嫡系,從曾祖到襁褓中的侄兒,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全系在他此刻的抉擇。
“沉。”
這個字出口的瞬間,東南方突然炸開驚雷。
閃電劈開鉛灰色雲層,照亮謝雲卿蒼白的臉。
第一艘漕船撞上暗礁時,謝雲卿的指甲掐進掌心。
楠木龍骨斷裂的脆響刺破雨幕,比琴絃崩斷更撕心裂肺。
糧袋在漩渦中翻湧,陳米遇水膨脹,如同無數蒼白浮屍。
“轉舵!往東礁撞!”他沖著浪濤嘶吼,聲音被狂風割得支離破碎。
老船工突然抓住他濕透的袖擺:“少東家,收手吧!”
老船工老淚縱橫,“現在改道還來得及,老奴拼死也能把糧送到北境……”
“送到北境?”
謝雲卿突然低笑,雨水順著睫毛滾進領口,“然後呢?讓趙恆拿著謝家的糧草養私兵?讓陛下抓著漕運的把柄抄了謝家滿門?”
第十三艘船沉沒時,異變陡生。
“少東家!有探子!”
謝雲卿轉身的剎那,一支弩箭擦著鬢釘入船舷。
對岸山崖上,北狄斥候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他瞳孔驟縮——太子說過,北狄探子會來,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放火!”
火油潑上最後幾艘漕船,火把擲出的弧光映亮謝雲卿眼底的血絲。
這是他臨時加的戲碼,烈焰能掩蓋糧袋裡的沙土,更能讓北狄人看清“糧草盡毀”的慘狀。
熱浪撲面而來時,他聽見有人在哭。
八十歲的老艄公哀嚎著跳了河,年輕水手被鐵鏈絞住腿拖入漩渦。
謝雲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漫開——
這是太子教他的,痛楚能止住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