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2EP5：魔王（12）
【我們必須承認一個完全可靠的事實，即到14世紀中葉，英國已經存在一個特殊的工人群體，其唯一財產就是他們的勞動雙手，他們像幾百年後的同胞一樣把雙手拿到市場上出售，這個截然不同的社會團體代表著當時莊園主和佃戶已經開始利用勞動力進行農業生產。可以這樣說，自從貨幣和經濟趨勢滲透到莊園的邊界以來，每個莊園的歷史本質上就是領主和社群之間鬥爭的歷史。】——馬西昂，2027年。
……
被五花大綁的彼得·伯頓東張西望著，努力轉動著自己的頭顱——全身上下唯一還能自由活動的部位——去觀察這間牢房的內部環境，也許這有助於他快些想到越獄的辦法。然而，渾身上下都被嚴格束縛的伯頓很清楚，自己其餘部分的軀體在押送自己的艦隊抵達目的地之前不太可能得到自由活動的機會，而他暫時無法僅憑頭部完成越獄工作。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在為Nexus船團或海姆達爾效力時將自己改造成生化人的莫西幹人髮型壯漢於是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這時他聽到牢房緊鎖的大門附近傳來響動聲，便滿懷期待地將目光投向了出口處。片刻後，手持一瓶啤酒、身著常服的羅根·謝菲爾德邁著悠閒的腳步進入了牢房，跟隨在他身後的是緊繃著臉的萊恩上尉和幾名新統合軍士兵。
“就這樣吧……我有些話要和他說說。”戴著墨鏡的渡鴉部隊指揮官撬開了瓶蓋，又轉頭對萊恩上尉等人說，自己不希望這裡還有其他人在場，“在外面待命就好，不會浪費你們太多時間的。”
“他畢竟是海姆達爾的骨幹之一，長官。”萊恩上尉似乎有些不放心，儘管他擔憂的並不是和伯頓獨處的羅根會被喪失行動能力的俘虜劫持。這些據說具有特殊價值而暫時得以保住性命的俘虜們本該在海姆達爾對布里希加曼邊疆區的絕望襲擊結束後馬上被移交給新統合，但羅根卻在溫德米爾王國暫時扣押俘虜、和新統合討價還價的過程中起到了一些稱不上明顯可同樣絕對不會讓新統合軍滿意的作用。“……還請當心，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微妙。”
“嘿，夥計，把我身上這些刑具弄鬆一些，好嗎？”萊恩上尉一行人剛離開，伯頓就迫不及待地扯著嗓子嚷開了。他央求羅根解除身上的束縛裝置，哪怕只解除一部分也行。“這些日子裡，我幾乎感覺不到自己了……像個真正意義的殘疾人一樣。”
“關押一隻但凡有自由行動的機會就會讓其他女人遭殃的野狼，不綁得緊一些怎麼能行呢？”羅根摘下墨鏡，來到伯頓前方，把啤酒瓶舉到了伯頓的頭頂。5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可以拋棄各自所屬的背景、組織、團隊等一系列因素後以熟悉的方式和陌生的老戰友相處。“……你是在為自己的性命擔憂嗎？大可不必。短期來看，你們的生命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看來，你那邊的邁克和我們這邊的邁克，不太一樣呢。”伯頓爽朗地笑了，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羅根就把啤酒瓶嘴塞到了他的嘴巴里、將啤酒順著他的喉嚨灌了下去。措手不及的伯頓險些窒息，好在羅根迅速地拔出了啤酒瓶，這才使得伯頓總算逃過一劫。“……咳咳咳！咳！你也沒必要用這種——”
“抱歉，你的脖子沒法向後仰。”羅根吹著口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著，“你喜歡喝酒……嗜酒如命。我這裡有產自新統合各地的名酒，足夠你在抵達地球之前每天品嚐一種。”
“好吧，隨便你。”伯頓鬱悶地晃了晃腦袋，沒把羅根的戲弄當一回事。他和自己的戰友們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奢求關押他們的新統合軍不虐待他們則更是非分之想。相比之下，羅根有些出格的玩笑不會傷及他的內心。“……嗨，我是說，回憶起過去這幾年，一切就像靜止了一樣。疲於奔命地應付著船團的考核標準，每分每秒都在擔心自己會成為【可替代品】，而且最終就連這樣的日子都從我們手中溜走。”壯漢的面孔分外地平靜，甚至帶著一抹失落的安詳，“我和邁克都很羨慕可以用埃裡克·亞當斯的方式活下去的邁克，謝菲爾德上尉。如果……不，你們那邊的邁克有你這樣的可靠戰友，是他的幸運。”
“那可不一定。”羅根古怪地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太高看我了，彼得。假如說——”
“假如說，我們不是走在這樣的道路上，也許我們有一天會成為志同道合的戰友。”伯頓勉強地笑著，不管羅根怎麼安慰他，他都無法從對於前路的悲觀估計中解脫出來，即便他一貫以樂天派而著稱。“剛才你說這艦隊的目的地是地球？看來，這幾個月裡又發生了許多我不知道也猜不到的事。”
羅根不會就此責怪彼得·伯頓的頭腦缺乏預見性或孤陋寡聞，就連他本人在海姆達爾戰敗時也沒有完全預料到事態的進展。就結果上而言，費爾南多·馬林少將的第47特派艦隊和溫德米爾王國軍之間的【密切】配合確實成功地將海姆達爾引到了陷阱之中併為新統合軍消滅海姆達爾主力創造了機會，但眾人事後回想起來，卻發現引導他們獲勝的偶然性因素貢獻遠遠高於事先的部署和謀劃。此外，在海姆達爾對布里希加曼邊疆區各自治行星的突襲中喪命的三四十萬名新統合公民以及溫德米爾人的親朋好友也對馬林少將拿邊疆區全體公民的生命安全冒險感到憤怒——故意將兵力空虛地區暴露給敵人，幾乎註定了平民傷亡數字居高不下。
當然，除了對為戰略目標而罔顧公民安全的新統合軍的不滿之外，邊疆區各地居民尤其是溫德米爾人要求儘快將海姆達爾俘虜明正典刑的呼籲也一浪高過一浪。儘管混沌方面的研究表明海姆達爾之中有相當一部分作戰人員完全被魔王尼爾操控、根本談不上主動和人類文明為敵，無奈公眾輿論意見根本不需要理智的解釋。
按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不管麥克尼爾怎樣說服自己的戰友們以及混沌的技術人員為海姆達爾之中被裹挾的身不由己者辯護，這些人的下場和那些處心積慮從事反統合運動的敗類相比不會有什麼區別。正當麥克尼爾本人也有些動搖時，來自新統合的干涉卻意外地拯救了海姆達爾俘虜們的命運，並間接地導致溫德米爾王國藉助管理布里希加曼邊疆區秩序之便接手了這些可能站出來向世人揭露伊普西龍財團罪證的籌碼。
事情還要從麥克尼爾等人藉助超空間傳送門從2月14日行星直接返回邊疆區說起。在邊疆區保衛戰中，海姆達爾和溫德米爾王國軍頻繁使用經原始文明遺蹟開啟的超空間傳送門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地球和伊甸方面的注意。長期以來，新統合的科學家們一直在探索一種耗時無限接近於零的超光速航行手段，而超空間傳送門的出現無疑暗示著海登總統，掌握了這種技術的新統合可以像過去那樣將目前已知的自治移民行星連線成真正的共同體、根除導致自治移民行星各自為政和無視地球方面指示的主要原因。即便君特·馮·埃瑟林在報告中一再指出這種超光速航行方式僅能用於存在原始文明遺蹟的行星之間，海登總統依舊指示馬林少將盡快接管邊疆區各地這些具有重要戰略價值的原始文明遺蹟、便於新統合稍後在邊疆區各地開展建立超空間航行網路的測試工作。
以為只需簡單地下令就能控制局勢的海登總統和馬林少將很快發現他們對事態的判斷出現了些許誤差。相信這些能夠開啟超空間傳送門的原始文明遺蹟其實全都歸溫德米爾人所有的王國臣民們自然相當不滿，不願和地球伊甸集團零距離接觸的各自治移民行星也不願響應來自海登總統的命令。結果，先前在布里希加曼軍區下轄新統合軍傾巢而出時接管各地防務的王國軍在各自治移民行星的協助下佔據了原始文明遺蹟並堅持要求新統合方面就【以溫德米爾4行星和其他自治移民行星為誘餌操縱海姆達爾襲擊】一事公開道歉、向數十萬死難者的親屬發放撫卹金。
面對溫德米爾王國一方的強硬態度，拉撒路·海登總統並沒有像外界猜測的那樣採取種種措施制裁溫德米爾王國的冒犯之舉甚至連同整個邊疆區一併懲處。就在格拉米亞國王發表公開講話後不久，海登總統也召開了新聞釋出會，指出超空間傳送門的出現使得新統合各地自治移民行星的處境發生了重大變化，布里希加曼邊疆區各自治區所受影響尤為明顯。在新聞釋出會收尾階段，一貫被認為藉助瓦爾綜合徵危機不擇手段地向地球伊甸集團集中權力的海登總統呼籲格拉米亞國王親自來到地球就溫德米爾王國以及邊疆區各自治移民行星原始文明遺蹟等事務進行談判，並再次承諾自己無意撤銷各自治移民行星的自治權。
雖然海登總統的宣告聽上去有些欲蓋彌彰，包括洛伊德在內的王國重臣都認為格拉米亞國王沒有必要回絕新統合的邀請。一方面，依靠選舉而掌握大權且把自己的種種舉措包裹在為新統合公民們解決燃眉之急這一旗號下的海登總統終究不是舊統合的亡靈；另一方面，在獨立戰爭結束後始終為了重新融入新統合而改造自身的溫德米爾王國若不能趁外交環境有所緩和時取得突破性進展則前功盡棄。
“更重要的是……新統合各地的自治移民行星，與其說是屬於原本土著居民的自治區，不如說是主要由舊有的新統合公民建設和管理的移民區、殖民地。”吉爾斯等待這一天已有6年有餘，他的態度比大部分溫德米爾貴族都要積極。私下裡，卡萊爾領主也對麥克尼爾坦承，溫德米爾王國加入新統合的意義不僅在於原始文明的兒女出現了繼地球人和杰特拉帝人之後又一個真正獨立代表，更在於君主制的自治形式可以得到新統合承認。“……就是不知道他們以後要怎樣描述通用銀河還有Galaxy船團了，畢竟那也是個恢復貴族制的——對了，魔王還有另外幾個人，該怎麼處理才好？這些日子裡，我在達文特聽到了許多對他們不利的訊息。”
“我原打算以他們的所作所為完全被魔王操控為由先想辦法讓他們得到赦免，然後再找機會給魔王換取戴罪立功的資格。”坐在長桌另一頭用餐的麥克尼爾有些遲疑地說，鑑於民意過於洶湧而且就連暫時收容這些俘虜的溫德米爾人也強烈要求將劊子手們處以極刑，尋常手段很難保住魔王尼爾以及麥克尼爾克隆人等三人的性命（相比之下，曾經為對抗瓦爾綜合徵做出貢獻的舒勒更容易得到同情）。至於完全憑著自我意願加入海姆達爾的克倫威爾，則沒有引起民間的爭論：因新統合軍不合理的命令間接導致自己的家園和家人灰飛煙滅就反過來喪心病狂地報復全體新統合公民，簡直罪無可恕。“除非……你看，魔王知道河外星系文明的入侵陰謀，而另一個我還有伯頓他們也清楚伊普西龍財團背後的齷齪。海登總統不會容忍長期勾結反統合運動的伊普西龍財團太久，他一定希望有更好的理由幫助他對付這些巨型星際企業集團。假如我說服格拉米亞國王把這些具有特殊用途的俘虜帶去、作為【誠意】的一部分在談判成功後的簽約儀式上交給海登總統，他們的命運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
“那就由我去想辦法說服國王。”吉爾斯答應幫麥克尼爾勸說格拉米亞國王把這些俘虜作為情報籌碼的一部分交給海登總統，同時為他們沒能得到更多有價值的籌碼而遺憾。“那個在海姆達爾裡唯一稱得上懂些政治和管理的杜蘭德·布魯爾，現在下落不明。還有那個以前是VFX特務部隊一員的藤堂潮，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他們不太可能又去投奔無瑕者，不是嗎？”
這倒是麥克尼爾的一塊心病：仍有海姆達爾重要成員逍遙法外，這些人不太可能因為魔王尼爾被俘就放棄和新統合為敵。不過，無瑕者和海姆達爾的公開結盟以及海姆達爾的反人類行徑足以使得無瑕者在大部分稍有理智的新統合公民心目中的地位跌到谷底，此外魔王尼爾對無瑕者據點和部隊的掠奪也給無瑕者的活動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假以時日，無瑕者可能在二十多年內或者十幾年內（甚至幾年內）就迎來衰亡的命運，讓不成氣候的它去和其他反統合運動互相競爭或許反而能夠維持秩序的穩定。
“那些事……就輪不到我們操心啦。”想到這裡，麥克尼爾頓時釋然了。現在不是考慮除惡務盡的時候，新統合內部還潛藏著更多的敵人。“就暫時放他們一馬，讓他們成為警醒新統合的鬧鐘吧。您看，阿爾多利亞領主的叛亂不是也促成了守望者教團和天西機械公司就土地收購問題的新協議嗎？敵人對我們的攻訐和指控，又不完全是虛構的。如果說因為那指控出自敵人之口就偏執地裝作它背後的隱患不存在，這才是真正的通敵。”
吉爾斯眉頭一皺，麥克尼爾剛才那番話聽得他渾身不自在，其中隱約包含著為NOD兄弟會辯護的意味。“這話可不能隨便說，麥克尼爾。具體到處理問題時，自然要實事求是……可是宣傳和輿論方面的工作，從來都不是以真相為行動準則的。就拿阿爾多利亞領主的例子來說吧，他的叛亂確實間接地推動了溫德米爾王國重新審視天西機械公司的過度擴張，但你要讓公眾怎麼想？國王是迫於叛軍的壓力才有所行動的，值得信任的是叛軍而不是國王……千萬不能讓他們產生這種念頭，麥克尼爾。我有些懷疑你們G DI沒能妥善地處理這些糾紛才最終——”
“可別緊張過頭了，吉爾斯爵士。我們和我們選擇的盟友還沒有脆弱到接受批評和指責就會暴斃的地步。”看到吉爾斯那咬牙切齒的模樣，麥克尼爾就猜到對方的PTSD又發作了。他無意指責吉爾斯，對方為溫德米爾王國重新融入新統合已經竭盡全力。“我們不妨樂觀一些，爵士。這次的冒險大概已經接近尾聲了，等到溫德米爾王國加入新統合、幫助新統合在邊疆區測試新的超光速航行技術，全新的時代就會到來……在這時代裡固然會有新生的陰影，但過去的陰影也將被光明驅散。”
迄今為止，海登總統可能是對待溫德米爾王國態度最為友好的新統合政客之一——與7年前那些和公民們一起走上街頭要求用MDE把溫德米爾人滅絕的傢伙相比。在洛伊德和吉爾斯等人的反覆勸說之下，年事已高的格拉米亞國王終於同意親自前往地球與海登總統協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若是此行能夠換來新統合對海因茨王子地位的認可，戰鬥了一生計程車兵國王想必可以心滿意足地同世界告別。
2067年9月底，格拉米亞國王組織了一支中等規模的代表團前往地球，其中包括基斯王子等王國軍指揮官、赫爾曼·克羅斯之子諾曼·克羅斯等侍從和其他一些官僚、大臣，王國宰相洛伊德·佈雷姆則留在國內輔佐海因茨王子，他們將在格拉米亞國王離開期間短暫地【統治】溫德米爾王國。
吉爾斯沒理由不去地球拜訪，他打算藉此機會成為首個進入新統合行政部門工作的溫德米爾人；押送海姆達爾俘虜的羅根自不必說，他和麥克尼爾還勸說萊特等人也同行，因為即便日後萊特一行人始終留在溫德米爾王國境內安分守己地當王國的公民，這些滯留溫德米爾王國的新統合軍官兵當年的【叛國行為】未得到澄清仍然是個不小的隱患。不願讓自己的親人繼續被異樣眼光包圍的萊特等人於是也加入到了隊伍之中：對於大多出生在自治移民行星或自治移民船團的他們而言，這或許是他們首次造訪地球人的起源地。
就在格拉米亞國王的代表團出發後不久，新統合又對新統合軍部分高階將領的職務進行了調動。其中，一舉摧毀多個無瑕者據點並憑藉出色的戰略部署殲滅海姆達爾主力的費爾南多·馬林少將晉升為中將，他所指揮的第47特派艦隊也將結束考察期、正式整編為第47艦隊。儘管這一任命很可能使得外界誤以為新統合變相地鼓勵馬林中將的所作所為，另有許多新統合公民更願意相信這是對馬林中將的懲罰以及對布里希加曼邊疆區的安撫，因為馬林中將就在晉升幾天之後被免去了兼任的布里希加曼軍區司令一職、連同第47艦隊一併被調回了太陽系。代替馬林中將擔任布里希加曼軍區司令的是馬克西米連·吉納斯的長女婿洛特·希恩中將，這位服役三十多年來為舊統合軍以及新統合軍立下不少功勞的中年將領承諾會確保新統合軍始終履行守護公民福祉和安全的使命。
海登總統對馬林中將的象徵性處罰似乎足以打消溫德米爾人最後的些許顧慮。2067年12月2日，沿途走訪了新統合各地的溫德米爾王國外交使團終於抵達了太陽系，成為過去50多年來首個造訪地球的【外國代表團】。這一次，湧上大街小巷的不再是7年前發誓要將溫德米爾人挫骨揚灰的憤怒公民們，而是一群經過海登總統精心挑選的溫德米爾文化愛好者。載著格拉米亞國王一行人的宇宙飛船剛抵達太空港，過分熱情的地球人居民們便包圍了他們，只給他們留下了一條通向海登總統所在之處的道路。正當格拉米亞國王有些不知所措時，海登總統主動走上前來握住了他的手，機敏的記者們則迫不及待地記錄下了這歷史性的瞬間。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