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2EP3:萊茵的黃金(7)
【進化不僅僅是關於我們從哪裡來的故事。它是生命本身的史詩。它非但沒有剝奪我們生命的意義,反而讓我們對覆蓋我們星球的美麗、持久、最終勝利的生命結構產生了欣賞。理解這一點並不會貶低人類生命——反而會使生命更加強大。】——西德妮·莫比烏斯,2038年。
……
溫德米爾王國的神職人員、祭司們曾經是智慧的象徵,是這個平均壽命遠不如地球人的種族能夠將先人的生存經驗流傳給後世的關鍵。儘管原始的風之信仰宗教人士的地位在舊統合軍進駐後就日漸下滑且在近幾年又遇到了異軍突起的守望者教團的挑戰,只要大部分溫德米爾人仍然按照傳統的方式生活在農村裡而且不去考慮由地球人傳播進入溫德米爾王國的異端邪說,祭司們的崇高地位或許就能保持下去——至少,卡萊爾地區的祭司們在名不副實的卡萊爾領主吉爾斯帶著出身於神職人員家庭的洛伊德一行人闖入藏有宗教典籍的聖地之前還抱著類似的幻想。
“陛下已經下旨,要儘快搶救我國境內的古籍……並將它們用其他方式備份起來。”戴著眼鏡、溫文爾雅的空中騎士團團長很有威嚴地對地下密室裡瑟瑟發抖的祭司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儲存溫德米爾人的光榮傳統以及文化遺產,“各位祭司和助祭,請把這裡的古代文獻交給我們吧。”
一旁的吉爾斯把右手放在劍柄上,做好了動用武力手段解決問題的準備。在他和洛伊德身後,那些由基斯王子從外界帶回的溫德米爾人流亡者也已經整裝待發——對於不惜逃離祖國和故鄉去擁抱新統合所提供的現代生活的溫德米爾人來說,如果幫助基斯王子和佈雷姆騎士團長盡心盡力地【粉碎】那些過時的傳統就能讓被遣返回溫德米爾王國的他們維持自由身,這樁考驗從任何層面上而言都算不得懲罰。果然,就在雙方對峙期間,已有數名按捺不住的溫德米爾人流亡者衝出人群、奔向那些裝有古籍的書架和櫃子。大驚失色的祭司們見狀,立即上前勸阻,但遭到了正要用盡心盡力的服務為自己減刑的其他流亡者的圍攻。雙方大打出手,場面熱鬧得令觀戰的吉爾斯不禁為之咂舌。
除了基斯王子從外界帶回的流亡者外,一同參與行動的還有吉爾斯和洛伊德麾下的技術人員,這些人的工作便是對蒐羅到的古籍進行詳細掃描、確保這些記錄著古代溫德米爾人思想和生活方式的珍貴文物能夠永世長存。眼見有幾名流亡者衝出重圍、帶著古籍向地下密室入口處突圍,全副武裝的騎士們紛紛拔劍恐嚇試圖拼死阻止離經叛道的年輕人褻瀆先人遺產的祭司們——如果這些不太識相的神職人員堅持認為原始文明賦予溫德米爾人的強健之軀能幫助他們抵抗來自達文特的詔令,吉爾斯就要命令騎士和士兵們架起高斯步槍了。
“洛伊德……你不能這麼做!”其中一名因年事已高而無從參加鬥毆的祭司站了出來,指責出身於神職人員家庭的洛伊德率先做了數典忘祖、離經叛道的不肖子孫“……以前大家都知道,你是年輕人之中最懂這些典籍的,可你卻帶著這些以效仿地球人生活方式為榮的傢伙闖到這裡來讓我們先人的遺產蒙塵——”
“50年多前,整個地球上的文化遺產幾乎都被杰特拉帝人摧毀了。在這動盪的宇宙中,即便強盛的原始文明也有衰亡、滅絕的那一天,若是我們的王國日後不幸落得同樣的下場,你們的選擇就會導致溫德米爾人的一切從歷史上徹底消失。”洛伊德不慌不忙地告訴義憤填膺的祭司們,自己正是為了保護傳統才會做這些看似冒犯的事,“你們不懂該怎樣延長這些文獻的儲存時間,也不屑於向新統合學習相應的方法……任由它們留在你們手中,簡直算是犯罪。”
“你這叛徒,佈雷姆家族因為你而蒙羞——”
“滾吧,純種地球人雜種!”
吉爾斯用短劍挑開掛在其中一側書架上堆積如山的灰塵,撲面而來的旋風刺激得他打了個噴嚏。這處地下密室的空氣十分糟糕,到處瀰漫著一種發黴的氣息,就算是吉爾斯那座城堡裡最陰冷潮溼的地窖也比這裡乾淨許多。蓬頭垢面而且堅決不穿戴工廠生產衣物的神職人員們就是在這種地方滿懷對昔日的懷念和美化沉浸在自娛自樂中的,殊不知他們的自我感動反而無助於儲存傳統。不再對這些數次頑抗國王詔令的祭司抱有同情之心的吉爾斯再次要求祭司們自行交出所有文獻,否則他將當場逮捕這些不稱職的文獻保管者。
在騎士們的刀劍和士兵們的槍口威脅下,不想在和國王麾下重臣的對峙中白白丟了性命的神職人員還是屈服了。其中幾個被人高馬大的騎士逼退到牆角的傢伙心有不甘地指著洛伊德罵開了,字裡行間都在控訴現任空中騎士團團長是個令祖先蒙羞的敗類。這些過去會導致任何稍有自尊心的溫德米爾人貴族或騎士馬上提出決鬥請求的咒罵卻沒能觸動洛伊德的神經:能文能武、相貌十分英俊的國王近臣早已不屑於用過去的教條來約束自己。
“……我在來這裡的路上聽說,某些神職人員仗著村民對自己的崇拜和信任而胡作非為,其中有些對幼年男性產生病態癖好的傢伙更是猖狂。”就在吉爾斯以為寬宏大量的洛伊德不會追究那些人的罪行時,走出密室的洛伊德冷漠地對吉爾斯說,身為卡萊爾領主的吉爾斯有義務把自己剛才特地挑選出來的神職人員全都送到地方警察局關起來至少一個月,“一個都不能放過,吉爾斯閣下。讓他們爛在監獄裡。”
“早就該這麼做了。不瞞您說,本地部分村民長期無視國王陛下法令和本地法律的自作主張一直讓我非常苦惱。”吉爾斯懸著的心又放下了,重要的是洛伊德把處理這些不法僧侶的許可權交給了卡萊爾地區的公共治安機構,“文獻掃描和分析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回樓上吧。因梅爾曼少校剛才發來訊息說,他有新的發現。”
兩人在王國軍士兵的保護下從地下密室返回地上,那裡同樣一片狼藉,支離破碎的古代文獻和其他文物碎片覆蓋著蟲蛀的地板,手忙腳亂計程車兵們一面責罵不識抬舉的祭司們、一面驚慌失措地試圖把那些在不久之前的衝突中被毀的文物儲存好。有數名身披紅色長袍的守望者教團神職人員穿梭在人群中,他們的加盟是起先並未預料到本地村民反應激烈的吉爾斯和洛伊德必須把帶來的大部分士兵部署在這間房屋外的主要原因——聽說仗勢欺人的【新信徒】前來挑戰【老信徒】,附近仍然追隨傳統風之信仰的村民們都怒不可遏地趕來保衛這座智慧屋,新一**規模衝突一觸即發。
萊特·因梅爾曼是在嘈雜的環境中少數能夠分配到一處乾淨的工作臺的幸運兒,曾經為新統合軍(也許還包括混沌)調查溫德米爾王國的原始文明遺蹟以及其他同原始文明有關記載的他對這些古代文獻的瞭解程度不亞於許多有志於終生為此奉獻的神職人員。眼下,萊特正在篩選著眾人掃描後記錄的文獻副本,並在找到疑似自己所需的內容後立即要求士兵們將原件拿來、確認其真實內容。
吉爾斯和洛伊德來到三樓時,半蹲在地上的萊特還在興致勃勃地用高倍放大鏡仔細觀察王國軍士兵送來的獸皮。見到卡萊爾領主和空中騎士團團長成功地【解決】了地下密室裡的糾紛,不便多加追問的萊特又抱起放在旁邊方桌上的古籍,將自己找到的重要內容展示給吉爾斯和洛伊德看。
名義上是個溫德米爾人的吉爾斯實際上並不怎麼懂溫德米爾語,更別說古代溫德米爾語了。好在很多溫德米爾人貴族領主和他一樣對古人的語言一竅不通,只有和洛伊德相似的神職人員或專門為此而鑽研許久的萊特才能掌握其中的主幹。三人間異樣的沉默持續了一陣子,保持耐心的洛伊德仔細地閱讀著古籍上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的記錄,並初步支援萊特的意見。
“我聽說過這種失傳的習俗……一直以為它只是故事。”既稱得上溫德米爾王國現代化急先鋒又比大部分傳統派更懂傳統的洛伊德激動地對一頭霧水的吉爾斯介紹說,不僅溫德米爾王國各地的神話中普遍存在以歌聲和死者相會的傳說,一些相當偏遠的地方甚至還為此設立了專門的節日,“……當人們的歌聲再也無法喚回死者時,這習俗也就失去存在意義了。真遺憾。沒有了生活的支撐,傳統的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也就是說,麥克尼爾帶回的那個情報千真萬確。”吉爾斯這時倒有些後悔自己沒選擇前去和麥克尼爾會合而是留在溫德米爾王國尋找和高維空間有關的線索了,不過他很快就說服自己重視自己肩負的使命而非羨慕麥克尼爾的下一次冒險奇遇,“是蘭花·李用自己的歌聲喚醒了原始文明遺蹟……但這說明不了什麼。我們需要有原始文明遺蹟,需要有專門來完成這種儀式的歌曲。”
“而麥克尼爾還有Frontier船團的人即將前往的座標附近沒有原始文明遺蹟,況且……傳說畢竟是傳說。”萊特把古籍遞給瞭如獲至寶的洛伊德,趁機鬆了一口氣,“說服他們來訪問溫德米爾王國可能是個好主意,我們又不可能把這裡的原始文明遺蹟挪過去。”
“樂譜,重要的是樂譜。”雙手顫抖著接過古籍的洛伊德小心翼翼地把文獻放在桌子上,用右手撫摸著載有斑駁不清文字的紙張,彷彿這樣做就能穿梭時空而瞭解到古人的一切秘密一樣。“王室儲存著一些世代相傳的樂譜,那都是因為每隔幾代人就會降生的【風之歌者】經常演唱這些歌曲……可是民間的內容,就沒那麼容易倖存下來了。這附近說不定就有我們所需的樂譜,一定要找到它。”
藉著保護古籍和其他文物的名義——不全是藉口——來到卡萊爾地區偏遠鄉下的這支隊伍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受歡迎,這也在吉爾斯的預料之內。由於卡萊爾的領主長期不履行治理領地的職責、變相地向王權投降且在溫德米爾王國兩派貴族的鬥爭中旗幟鮮明地支援現代派,視他為眼中釘的那些溫德米爾人已經在這顆行星各地散播了許多和吉爾斯有關的謠言,諸如吉爾斯打算把溫德米爾王國的珍貴古代遺產都賣給天西機械公司換錢。等吉爾斯帶著洛伊德負責的工作團隊依照前期調查線索逐一搜集各鄉村的文物時,看到吉爾斯身體力行地證實了謠言的農民們若不團結起來對付有朝一日可能把他們也集體甩賣給地球人的吉爾斯才是咄咄怪事。
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國王和王國形象的吉爾斯等人必須謹慎地考慮手段,這也是他們無法用更暴力的方式對付負隅頑抗的祭司們的原因之一。然而,偏執地把一切和地球人有關的科學技術和手段都視為大敵的神職人員捍衛傳統的決心似乎遠超吉爾斯的預料,有數名神職人員在被逮捕的當日就自殺身亡,這一訊息進一步助長了附近村民對工作團隊的敵意,但這還不算最棘手的問題。一個星期後,被吉爾斯專門安排去對付不夠配合的神職人員的那些王國軍士兵們回來報告說,有一些神職人員會出於個人目的或保護文物的需求而將部分文物埋到屬於自己的紀念碑下——雖說死後將灰飛煙滅的溫德米爾人和墳墓經常無緣,生者總要尋得一種方式追憶特定的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