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DEP5：伊甸之夢（15）
【種族從來都不是成功國家的決定性因素。真正的成功總是更多地取決於語言、文化和政治制度的區別。】——吉爾斯·普萊斯，1992年。
……
麥克尼爾等人離開月球基地後，天西賢治的生活變得枯燥了許多。雖然羅根等在內訌之中身受重傷的聯邦軍官兵因月球基地的全力救治而在對L3殖民衛星群殘存維甘軍的總攻開始之前部分恢復了健康甚至得以重返前線，被敵人囚禁長達兩年多的天西賢治的狀況卻不可同日而語。渾身上下肌肉萎縮嚴重的日本人青年幾乎喪失生活自理能力，而艾納斯中將麾下的醫療人員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幫助天西賢治擺脫自然規律的糾纏。
“有一種專門給動物使用的藥物，是克隆瀕臨滅絕的動物時用來讓身體虛弱的個體快速成長起來的……要不要試試？”在天西賢治的再三央求下，羅爾夫·費舍爾博士不得不拿出了連迫切地希望至少能夠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恢復行走能力的天西賢治本人都不敢輕易嘗試的方案。這些治療方案混合使用了多種獸用營養藥劑和其他藥物，看上去能在短時間內緩解肌肉嚴重萎縮給天西賢治帶來的困擾。“法律意義上來講，我們還沒有相應的人體測試資料。如果您打算使用這套治療方案，風險自負。”
“獸用藥物？”天西賢治心頭一驚，熟知人體實驗失敗後果的他有些猶豫了。這些藥物有可能對他的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影響，其後果也許直到他和麥克尼爾的團隊結束在這個平行世界的冒險之前都無法擺脫。“……法律上沒有測試資料，就是說實際上還是有的。”
“您是個聰明人，天西先生。”被天西賢治點破了真相的費舍爾博士問心無愧地向對方承認，月球各地的醫療研究設施確實做過相關實驗，主要是為了應對人體在經歷長期冷凍休眠後的機能衰退，“假如您一定想要在最近幾天之內靠著自己的雙腳站起來，很抱歉，我們這裡沒有更好的方案供您選擇。”
當然，天西賢治可以選擇其他代步工具，例如附著在身體外部的外骨骼，然而他靈活利用這些工具行動的前提是他的上肢或至少靠近軀幹的四肢部位可以自如活動。到頭來發現自己逃不了身旁時刻跟著保鏢兼監視人員的命運的天西賢治在更多的個人自由和保住自己的思考能力之間選擇了後者，而從善如流的費舍爾博士也採納了天西賢治的個人意見、不再提和獸用藥物有關的事。
這樣一來，可供天西賢治自由馳騁的世界就只剩下了精神空間，這也是他對於費舍爾博士等人最大的利用價值所在。作為一個過去被廣泛認為和XRounder危險預知能力繫結在一起的概念，精神空間於過去數年之間一直未能擺脫科研經費詐騙範疇的指控，但受困精神空間兩年有餘的天西賢治所經歷的一切打破了籠罩在費舍爾博士等人頭頂的指責和謾罵並導致艾納斯家族向其科研團隊投入了更多必要資助。在麥克尼爾離開後，把天西賢治視為了搖錢樹的費舍爾博士經常無視天西賢治的個人意願而開展各項測試，其頻繁程度嚴重到了醫護人員多次警告費舍爾博士該考慮天西賢治身體狀況的地步。
處在眾人關照下的天西賢治倒沒有特別反感這些奪走了他一天當中絕大部分思考時間的實驗專案，他把這視為自己需要經歷的考驗之中的一環。堅信李林因他在上個平行世界的所作所為而特地為他安排了此種處境的天西賢治沒有輕易服軟的意圖，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倘若他擁有對應的天賦，他也不會拒絕去島田真司的實驗室裡走一遭。況且，正是因為費舍爾博士的實驗，天西賢治才得以繼續在危機四伏的精神空間之中探索並充當麥克尼爾和馬卡洛夫的團隊之間交流的媒介。
只有一件事讓他頗為在意：精神空間中的君特·馮·埃瑟林在舊航標戰鬥結束後就下落不明。天西賢治曾多次在精神空間中尋找似乎成為了和現實世界中的埃瑟林分離開來的獨立個體的同伴，但他始終一無所獲。與此同時，現實世界中在眾議員身份掩護下不斷地掀起輿論風暴的埃瑟林則顯然打算在收復L3殖民衛星群的最後一戰打響前後做些什麼，而且肯定不是對布魯西亞當局有利的事。想到這裡，天西賢治越發不能容忍自己被孱弱的軀體困在病床上，可他又缺乏從精神空間干預地球本土的能力。
——全都怪維甘人沒及時把整個地球都覆蓋在內。
10月初的最初幾天裡，費舍爾博士對天西賢治的日常人體實驗毫無預兆地停止了。不僅如此，天西賢治還發現病房外看守自己計程車兵數量明顯增多——就連自己剛認識的醫護人員也紛紛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陌生的面孔。不久之後，這些全副武裝的聯邦軍士兵們就把天西賢治請出了重症監護室、轉移到了月球基地更深層的一間原本用於關押重要囚犯的豪華牢房中。這間配有冷凍休眠設施和各種醫療設施的牢房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不願配合的囚犯保持靜止直到聯邦軍找到利用他們的辦法為止。
劫後餘生的日本人青年不怕更多的變故，他很清楚自己所掌握的機密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能夠起到的作用。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看上去不起眼，卻終究是把量變推向質變的至關重要因素。不過，要是艾納斯家族打算就這樣把他丟在安全區域【保管】起來，那天西賢治可要想辦法爭取機會為自己說幾句公道話了：他不能容忍自己在其他人都試圖書寫歷史時袖手旁觀，更別說眼下的他甚至不算一個合格的人形錄影機。
轉折點很快就來了，到得有些出乎預料。10月5日這天上午，百無聊賴地躺在病床上思考著近期醜聞對布魯西亞當局造成的衝擊的天西賢治聽到屋門外傳來響聲，不禁感到有些奇怪。看守他的聯邦軍士兵們一般不會在規定時間以外擅自入內，而且費舍爾博士近期似乎也已經暫停了在他身上的人體實驗工作。
“你就是天西賢治？”一個穿著深藍色制服、戴著大簷帽的紅髮青年軍官趾高氣昂地走進房間內，“……看到你這副樣子，我實在有些不忍心。”
“那些人把我囚禁了兩年多，每一天我都在承受著你們想象不到的精神折磨……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擺脫這些噩夢的糾纏。”天西賢治很快認出了來者，他記得麥克尼爾對他描述的每一個月球基地內不可忽視的重要人物的基本情況，其中地位不高但身為艾納斯中將長子的小埃利亞斯·艾納斯少校無疑是名列前茅的一員。“我聽說你的家族是整個月球圈最有權勢的家族……甚至在整個地球聯邦也稱得上實力不俗。只要你們願意給我一個報復那些人的機會，我願意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事來報答你們。”
“很遺憾，你和殘疾人已經沒什麼區別了，天西。所謂的【天西機械公司】也破產倒閉多年，僅剩的財產則在勾結維甘人的走私商手中輾轉。”小埃利亞斯不留情面地戳破了天西賢治的幻想，並擺出了一副讓天西賢治頭一次意識到自己過去頻繁露出的刁鑽笑容有多麼令人生厭的面孔。“你沒有辦法拿起手槍或匕首去殺死你的仇人，也沒有辦法說些讓人信服的話——對外界來說，你是一個不存在的人。我的父親原本希望你可以出面向世人控訴那些勾結維甘的地球人叛徒的卑劣行徑，幸好他改了這不切實際的念頭。”
“你說得對，我是個在被救出來之後就失去了價值的累贅。”面對著比曾經的自己更加頤指氣使的小埃利亞斯，天西賢治暫時熄滅了針鋒相對的念頭。他不能在自己生活不能自理時四處樹敵。“可有些事是隻有我能辦的，我想這也是你們要把我轉移到這裡的原因。其實你們不必太擔心，我不是那種會在知道自己即將涉足的重大事件後害怕得臨時決定逃亡的懦夫。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嗎？”
“多虧了你和麥克尼爾上尉還有費舍爾博士，我們掌握了至關重要的證據。這份證據和艾諾亞中校以及那個弗利特·明日野的證據配合起來，足以把目前還未能從公眾懷疑中脫身的布魯西亞當局……尤其是那個奧爾菲諾亞家族……送入地獄。”小埃利亞斯在提到幾乎每一代人都有擔任地球聯邦總理經歷的奧爾菲諾亞家族時格外地咬牙切齒，而天西賢治對這位出身將門的青年軍官所思所想感同身受。曾幾何時，他看待長間晉三等天生的貴族時也有類似的態度。“現在我們該考慮的就是要怎樣用我們的底牌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地球聯邦最有權勢的兩名將軍合作了，還有什麼事是他們無法擺平的？”天西賢治以退為進，稱弗利特和艾納斯中將必然有更好的考量，“我們得對他們有充分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