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德雷斯少校。”黎邦愁容滿面地沿著樓梯向下一層前進，他在這座冰冷的準停屍房內感受不到多少溫暖。聲稱只有自己選擇的道路能夠將人類文明帶向更遠大未來的扎拉姆和艾烏巴最終打響了一場動輒以等離子潛航導彈清除一整座殖民衛星人口的五十年戰爭，而藉助數百億倖存下來的地球人對和平的憧憬從廢墟中崛起的地球聯邦和過去的老對手相比，除了形式不同外，本質也許並無明顯差別。“抱怨歸抱怨。如果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結束和你們所說的那樣簡單，我倒是希望維甘人能早些清醒過來，別再打這場無意義的戰爭了。”
老格蘭傑的警告仍然在黎邦耳畔迴響。有人會利用冷凍休眠設施的漏洞將維甘人冒充本來就極有可能丟失身份資訊的A.G.前地球人送進地球聯邦並很快釋放出來，這原本只是一個猜測，但黎邦在目睹了冷凍休眠設施的管理情況後很難說服自己將老格蘭傑的論斷視為囈語。更要命的是，幾天之前吉爾斯獲取的最新機密資料證實，地球聯邦的太空建築公司早在A.G.初年的復興時期就經常釋放A.G.前地球人用於外太空施工。無從想象那些早了一百多年被釋放出來的同胞們都經歷了些什麼的黎邦不願去設想A.G.前地球人不應存在的一個世紀裡受到地球聯邦公民們一致稱讚的黃金時代背後的種種，強迫他去回憶不願觸及的過去的現狀正在推動著黎邦走上一條他本人尚未意識到的危險道路。
“停。”
拉甘也隨之疑惑地停下了腳步，他想向黎邦問個明白，不過A.G.前地球人已經撇下了他、混入了由數不盡的休眠艙排列而成的隊伍之中。任何一個進入這座設施的人在閉上雙眼之前都無法預料自己會在何時醒來，也許他們會和沃爾夫一樣在短暫的幾個月或是幾個星期之後被喚醒，又或者被迫絕望地面對已經面目全非的世界。不瞭解黎邦等人來意的拉甘更願意猜測小埃利亞斯在為月球重建工程做準備，而且他並不需要知道吉爾斯最近的發現就能猜得到近期元氣大傷的艾納斯家族可能在打A.G.前地球人的主意——等到現存的A.G.前地球人被消耗殆盡之後，接下來就該輪到A.G.時代的地球人以A.G.前地球人的身份被喚醒了。
“你沒有必要在每一層都來到每一個休眠艙外觀察的，除非你打算把裡面的人和外面那些不怎麼可信的資訊都記錄下來。”總算追上了黎邦的拉甘不得不告誡行為有些過於反常的同伴，再這樣下去，管理人員也會察覺到這些訪客們的異樣，“對身份冒用很感興趣？那是其他部門的事，我們沒必要管。”
“身份冒用可不是小事。”黎邦頭也不回地說，曾經在【歌姬號】上服役的拉甘應該很清楚格羅迪克當年從敵人口中瞭解到的情報。其中一部分昔日的秘聞如今已是眾所周知的事了。“維甘軍的指揮官十幾年來以各種身份經商和訂購武器裝備，從來沒引起過懷疑。”
“我當然知道有這回事，但那僅僅是因為聯邦當時的資訊管理堪稱混亂，而且地球本土同外太空殖民地之間、不同外太空殖民衛星之間的對峙也是容易為敵人創造機會的漏洞。”拉甘上前扳著黎邦的右肩，勸同伴不要過於固執，“你們想來這種地方看看，我願意幫你們這個忙，前提是你們別胡來。”
黎邦又不說話了，他保持著沉默，時不時地眨眼並重新看向附近的休眠艙，而他的同伴們也做著相同的事。起了疑心的拉甘靠近身旁的A.G.前地球人，並因對方閃躲的視線而察覺到了自己一直忽視的細節。分明在黎邦的眼中看到了光影閃過的拉甘不用多問也猜得到這些A.G.前地球人是特地來這裡調查的，這時候真正指使他們來這裡的人恐怕正在用剛拿到的第一手訊息為非作歹。
“你們贏了。”意識到自己被熟人耍了的拉甘反而放鬆了許多。該來的遲早都要來，他早有心理準備。“……想證實冷凍設施管理機構一直在混淆身份，嗯？這說明不了什麼，只是管理上的疏忽而已。”
“幫我一個忙，德雷斯少校。”黎邦從大衣裡拿出了一個槍形的檢測裝置，這裝置是他在拉甘的掩護下以自己和同伴們最近在被持續發燒困擾為名義攜帶進來的，而管理人員在親眼見到黎邦用這裝置測量體溫後就不再過問了，“我要把這個休眠艙開啟……這張臉，不屬於任何一個地球聯邦公民。我的朋友剛告訴我的。”
“也就是說這人要麼和你們一樣是A.G.前地球人，要麼是……我也沒聽說過把A.G.前地球人以當代人的名義置於冷凍休眠狀態的案例。”拉甘謹慎地說，他們最好尋求用合法手段開啟休眠艙，“除非你能說服我承認這傢伙不是A.G.前地球人，不然免談。”
“儲存A.G.前地球人公民資訊的資料庫早已隨著扎拉姆和艾烏巴一起毀滅了。”黎邦取下特製的隱形眼鏡，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他笑著對還在猶豫的拉甘說，現在正是該大膽行動的時候。“您不覺得事情有些巧合嗎？就在幾個小時之前，L1殖民衛星群發生了大規模爆炸，據說是有幾家太空礦業公司受到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維甘軍襲擊……又偏偏是在聯邦軍出動第八艦隊前往地月圈之外行動之後。這些太空礦業公司在地月圈和木星圈航線幾乎中斷的情況下能堅持幾十年，又在聯邦軍試圖幫助它們恢復航線的時候遭到襲擊……”
“我不知道該說你魯莽還是機智……二十多年前，艾諾亞中校也是憑著持續的獨斷專行奇蹟般地找到了維甘軍在L2殖民衛星群的前線基地並將其攻陷的。他就是那種敢在一切只顯露出微妙的聯絡時馬上行動的人。”拉甘懊惱地抓著蓬鬆的頭髮，又看了看遍佈四周的監控裝置，心中下了決定，“……但是，即便這裡沒被他們的人控制，我們也得找個有利於逃脫的辦法。光拿這個小玩具比劃可沒用，沒人會信你可以用這個檢測出維甘人。”
黎邦信心十足地說，只要他們在剛甦醒的維甘人身旁喊些口號，說不定以為維甘已經佔領地球的維甘人就會暴露出本來面目。實在不太贊同這種手段的拉甘見自己已經無法擺脫這些濫用了他信任的A.G.前地球人，索性上前幫助黎邦手動啟動休眠艙的解除冷凍休眠程式。等到這休眠艙中的沉睡者甦醒，下一刻他們就會知道老格蘭傑和吉爾斯的擔憂究竟是杞人憂天還是先見之明。
“不過，改進後的休眠艙比我們那時候的要友好多了。”和拉甘一起退後的黎邦有些羨慕地說，最新型的休眠艙能在合規的操作下確保休眠人員在冷凍休眠狀態解除後立即甦醒而不是和過去一樣還要昏迷一段時間，足可見地球聯邦至少在科學技術方面取得了些許進步，“……可惜這優點給了某些人濫用冷凍休眠的機會。”
“先不說這個了。”拉甘警惕地盯著休眠艙，並把引蛇出洞的差事丟給了黎邦。他還不想被人安上一個勾結維甘的罪名抓進監獄，那會讓日理萬機的弗利特更加被動。“……如果一切順利，我去和這裡的衛兵解釋。”
兩人正爭執著，休眠艙上的顯示屏表明冷凍休眠已接近完全解除。未經授權的解除冷凍休眠之前早觸發了警報，然而由於之前從未有人能單槍匹馬地做到這一點，反應遲鈍的衛兵們還沒來得及封鎖樓層幷包圍拉甘一行人。很快，直立起來的休眠艙緩緩開啟，一箇中等身材的光頭白人男子一臉疑惑地從其中走出。
“歡迎你，兄弟。”不等對方有所反應，黎邦快速上前和還處於迷惑之中的沉睡者擁抱了一下並悄悄地用左手的槍型檢測器抵在了男人的手臂上。但願輕微的刺痛感不至於立刻激怒這人。“……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終於得以迴歸伊甸。”
“戰爭……結束了？”那人費解地打量著黎邦和旁邊戴著深色眼鏡的拉甘，他的口音聽上去和黎邦有些相似，“……是在誰的領導下？”
“當然是我們英明的最高領袖伊澤爾坎特。”
“伊澤爾坎特只是個向地球人下跪的懦夫，維薩里才是我們的最高領袖。”那人一把推開黎邦，高聲嚷著，既然萬惡的地球人都已經被消滅，接下來就該輪到這顆罪惡的星球化為塵埃了，“現在悔過還不晚……”
話音未落，剛被放出休眠艙的男人的頭顱在黎邦和拉甘面前炸得粉碎，原來是出現在附近的衛兵向他開火了。如釋重負的拉甘還想朝著衛兵宣告自己和黎邦一行人的身份，但黎邦眼疾手快地把他按倒在了一排休眠艙間，兩人這才驚險地躲過了高斯步槍的又一輪掃射。
“這是怎麼回事！？”驚魂未定的拉甘氣喘吁吁地問道，“該不會是把我們也當成了維甘人吧？”
“不，他們是為了確保沒人會把這裡有休眠中等待喚醒的維甘人的訊息帶出去。”捏了一把冷汗的黎邦連忙辯解說，自己真的沒料想到地球聯邦的冷凍休眠設施中會潛伏著一群維甘人，而且還是效忠於滅絕派的危險分子，“好訊息是這些間諜的個人能力和心理素質都相當差勁，壞訊息是他們的同夥數量疑似有點過多了。別慌，我們在外面還準備了援軍，他們馬上就到。”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