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各種警報聲包圍著的老格蘭傑又考慮了幾分鐘，這時他注意到原本應該返回的黎邦等人遲遲沒有抵達主控室，便向身旁的同事們詢問情況，但其他人也說他們不記得黎邦一行人不久前從附近路過。產生了一種不祥預感的老格蘭傑迅速聯絡自己頗為看重的同僚，並很快同對方恢復了聯絡。
“謝天謝地，我以為你們遇到了什麼意外。”老格蘭傑鬆了一口氣，他再次催促黎邦往地下撤離，“連聯邦軍都撤走了，你們沒必要留在那裡。”
“我實在擔心維甘人在我們的人都撤走之後又準備些破壞行動。”臉上有著明顯東南亞人特徵的青年笑了笑，說他只是出於擔憂才留下的，“難道不是嗎？他們在這裡稍微做些什麼，就能讓我們的苦心準備全部報銷。”
“也許是這麼回事，但這和我們……和你，已經無關了。”王牌飛行員出身的原美國空軍將領沉默了半晌，他有心再勸說幾句，而他過去的閱歷告訴他，有些時候他註定勸不住一個人，“當時你可和我說過，你不想再面對血腥的戰場了。你要是現在反悔了，我馬上向月球戰區彙報，要他們把你轉回聯邦軍。”
“我是這麼說過，但我選擇離開戰場不是因為我喜歡當逃兵。”黎邦打斷了老格蘭傑的話，說他們或許還能在地下城市的上層做些準備工作來降低墜落到此處的殖民衛星殘骸給下層帶來的衝擊，“我過去的諸位長官總是喜歡讓我辦些辦不到的事並搶先逃命，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如你一人更讓我放心。”
“早期的地下城市上層，應該都有預防大型物體墜落的應急系統。”老格蘭傑也不含糊，當即告訴黎邦該怎麼爭取時間，“這些系統後來因為年久失修和防護效能有限而被廢棄了，但它們至少能派上一定用場。不要管其他墜落區域的事了，不會有人願意留在那些位置的。準備好了就馬上撤離，不然我肯定不參加你的葬禮。”
黎邦鄭重其事地向老格蘭傑下了保證，而後關閉了通訊、吩咐身旁的同伴們和他前往幾乎空無一人的城市內尋找啟動應急防禦系統的設施。他們親眼見證了不久前的混亂，為了生存的希望而爭先恐後地逃跑的軍人與平民互相踩踏，動作稍慢者當即死於非命，而那些起初還能保持克制的聯邦軍士兵在局勢失控後也不得不優先考慮自保，其結果是通向各處通道的主要路口附近堆滿了完整度不一的屍體，更有不少屍體是被大型載具碾壓過去的。
或許是因為過去已見多了數十萬、數百萬人頃刻間一命嗚呼的慘狀，又或者是由於自己從未真正適應過熟悉又陌生的未來時代，身處維甘侵略戰爭之中的黎邦始終以旁觀者的身份體會著這一切。維甘人已經在戰爭中殺死了數千萬有明確身份資訊的地球聯邦公民並導致更多無名氏死亡或下落不明，但既然連許多地球居民甚至外太空居民都沒有因此產生足夠的危機感，黎邦更沒必要為這些人的生死而操心。
“黎上尉，城市裡面還有殘存的生物訊號，可能是有人執意躲藏起來或因為外面的混亂而錯過了最佳撤離時機。”幾個穿著施工隊工作服的傢伙從黎邦身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把搜尋結果告訴了昔日的上司，“也許我們能在撤離的時候順便把他們帶走。”
“就該這麼辦。格蘭傑剛才提供了啟動應急防禦系統的情報，你們得儘快趕到指定地點……我已經把詳細資訊傳送到你們的裝置上了。搜尋滯留人員的工作就交給我。”黎邦上前走了幾步，逐一拍著戰友們的肩膀。他似乎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他雖存活於當下但早已滯留在數百年前的軀殼之中。“感謝你們還願意挺身而出，願上帝保佑你們。”
“之前你說過我們沒必要為地球聯邦流血犧牲。”其中一名隊員費解地說，他們當初正是因為黎邦的呼籲才同意想方設法抗拒重返軍隊的，而且大家在適應了現狀後都同意以明哲保身為第一準則，“……祖國和艾烏巴都已經成為歷史了，我們沒理由給這些——”
“你們都看到這裡剛才發生了什麼。200年之前會發生的，現在也一樣會發生。我們進入冬眠之前就是這樣，醒來之後還是這樣，假如我們不做點什麼，別說再過200年，2000年之後也還是這樣。”黎邦巡視了一遍隊伍，回到最前列，轉身直視著坦然的戰友們，“我們所牽掛的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效忠的誓言和不共戴天的敵人一併作古……接下來總得做點什麼來讓自己的人生看上去似乎還有價值，不是嗎？”
好在這些已經遠離戰場多時並開始厭惡戰爭的A.G.前地球人目前不需要負責戰鬥任務，否則讓他們倉促參戰去對付維甘人無異於變相宣判他們的死刑。同過去的戰友們就分工達成一致意見後，黎邦立即帶領一部分人員前去尋找城市中殘存的交通工具——絕大部分載具都在疏散過程中被聯邦軍徵用了。他們總算找到了一輛拋錨的客車，並試圖將其修好。經過了幾分鐘的嘗試後，死馬當活馬醫的眾人成功地重新啟動了車輛，並駕駛這輛客車穿梭在城市中、搜尋殘餘的平民。
“做好戰鬥準備，留下來的有可能是維甘人。”黎邦抵達一處居民樓附近，讓同伴們直接拆毀牆壁、把其中的平民帶走，“沒必要徵求他們的意見，把不配合的全部打暈再說。”
“以我們目前能獲取的裝備，估計沒法對付維甘軍太空陸戰隊。”開車的司機恨鐵不成鋼地說，要是他們能用過去扎拉姆太空陸戰隊的裝備戰鬥，維甘軍太空陸戰隊根本沒機會在各處殖民衛星群興風作浪，“地球聯邦簡直愚蠢透頂，自作聰明地銷燬武器裝備和相關技術資料只會讓私下保留它們的人笑得合不攏嘴。”
“地球聯邦……保留得不夠多。”黎邦抬起頭看向已經失去全息投影覆蓋的穹頂，上面的凝膠遠遠多過原本的石質結構，“當初分贓的老傢伙只把彼此當成對手，忘記了世界的廣闊。”
黎邦又和戰友們開了幾句玩笑，便下車協助外面的同伴們把已經昏迷不醒的幾名平民都拖回車內，而後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站。他剛從老格蘭傑的緊急通知中得知，部分早於殖民衛星殘骸向地球方向墜落的太空垃圾——大多是聯邦軍護送殖民衛星核心撤離時和維甘軍交戰產生的——即將撞擊月球背面。這些太空垃圾不算太致命，但它們不可避免地會對黎邦等人的行動造成一定的干擾。
仍對黎邦等人的行動寄予厚望的老格蘭傑緊接著又詢問啟動應急系統的情況，但這時黎邦的戰友們也未能找到老格蘭傑所說的控制中心。以為自己的判斷出現偏差的老格蘭傑於是讓他們稍後有所進展時再彙報，他得馬上去和吉爾斯考慮解決底層通道擁堵的對策。
“不出所料，下層的居民快氣瘋了。”吉爾斯喝了兩口紅茶，含混不清地揮舞著手套，感嘆著聯邦軍官兵們的頑固，“我和他們講，最好派人出面勸平民冷靜下來……可他們完全不在乎，只打算隨時開火。”
“他們就沒有在乎過，三十多年前在地球本土鎮壓認為UE不存在而抗拒聯邦軍大規模擴軍的平民時也一樣。”老格蘭傑感到腰間的通訊器振動了兩下，他高興地對吉爾斯說，肯定是黎邦等人帶回好訊息了，“說真的，我很看好這些A.G.前地球人……他們能夠從那個地獄一般的時代生存下來，而且還能快速適應這個時代，可謂既聰明又堅強。”
“格蘭傑，我們找到控制中心了，但你說的應急系統相關裝置……根據記錄來看，在過去幾十年裡陸續被人零敲碎打地拆走了，我們無從追蹤這些裝置的下落和用途。”全息投影另一頭的黎邦疲憊地說，他們正在確認附近是否有藏匿起來的維甘人，“……好了，我保證會盡快撤退。這裡沒人想開啟無保護太空旅行。”
老格蘭傑好言安慰了黎邦幾句，而後把通訊器猛地往桌子上一摔，整個人向後靠在椅子上，開始當著吉爾斯的面打盹。相信和自己一樣身為訓練有素飛行員的老格蘭傑完全有能力馬上進入睡眠的吉爾斯連忙搖醒同伴，勸老格蘭傑快點振作起來。
“我們把各自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交給命運吧。”老格蘭傑揮了揮手，說他已經擬定好了爆破殖民衛星殘骸的方案，就看聯邦軍願意派哪一支部隊去執行了，“假如那些殖民衛星的違規施工情況同我的估計相符，這套方案可以適用於所有墜落中的殖民衛星殘骸，只要稍微根據具體情況修改些引數就行。”
不過放言自己要一直睡到危機告終的老格蘭傑沒等入睡就又一次被吉爾斯給叫醒了——下層疏散通道中發生了重大事故，軌道運輸專列碰撞導致數百人當場死亡並堵塞了通道。一肚子火氣的老格蘭傑只好勉強打起精神繼續工作，他暗自發誓以後一定要找個機會向地球聯邦申請一筆西西弗斯式精神創傷補償。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