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DEP1:忘川(8)
【與20世紀30年代開始的種族鬥爭不同,今天的種族鬥爭並不專注於捍衛種族,而是主要捍衛歐洲文化。過去,猶太文化可以被公開譴責,因為它是猶太種族的文化。現在,因為形勢和環境的變化,如果我們需要重點打擊北非人,那麼我們的手段不是拒絕一個種族,而是拒絕一種與我們不相容的野蠻文化。】——朱利安·巴特斯比,2013年。
……
地球聯邦首都布魯西亞,和A.G.時代許多著名的大城市一樣,是一座年輕的【新城】。當舊時代的古老都市最終毀於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的烈火後,重新建立彰顯著人類文明繁榮的新都市群就成為了地球聯邦在公眾心目中樹立起對未來信心的重要一步。最終,布魯西亞在南美東海岸的沿海地區拔地而起,並在建造完成後成為了地球聯邦的新首都,其重要地位延續至今。
同舊時代的鋼筋混凝土森林不同,依託山海而建的布魯西亞更像是一座生態城市。城市同山地、森林融為一體,憑藉著精心設計的佈局最大限度地讓市民感受到城市生活的愜意和舒適。來到這座城市的訪客很難在這裡找到攀比式的摩天大樓,因人類已有更高明的方法向自然爭奪生存空間,那些殖民衛星便是摩天大樓在A.G.時代最好的對應物。
……如今,戰爭距離這座城市仍然遙遠。L3殖民衛星【天使】被襲擊以來,地球聯邦同維甘之間的戰爭進行了40年,但任何一個從幾乎化為人間地獄的前線殖民衛星逃回地球的難民都會驚訝地發現布魯西亞的居民們仍然置身事外。熱鬧的金融機構晝夜不停地維繫著聯邦的命脈、在看似無形的規律背後捧起又粉碎無數人一夜暴富的美夢,並愈發緊密地將自己同那些在國會大廈裡高談闊論的大人物們捆綁在一起。全息投影廣告中不會出現襲擊警報,也不會出現聯邦軍的頻繁告示、演練通知,取而代之的是豐富的商品廣告。自然,新時代的文藝作品也需要廣告宣傳才能廣為人知,而良好的創作環境和相對和平的生活條件為地球聯邦的文藝工作者提供了無數個世紀以來最令人羨慕的免費午餐。
和平的生活、單調的生活、可能有些乏味的生活、令人心滿意足的生活、有沉溺於庸俗的自由的生活……以上種種,構成了布魯西亞市民們生活的不同側面。結束了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這一人類歷史上最慘重災難的地球聯邦即便面臨著始終無法擺脫的外部威脅,仍被許多人視為創造今日之繁榮的最大功臣(當然,或許也有人認為這一切要歸功於同聯邦密切合作的私人機構)。為了繼續兌現承諾、把地球打造成為可以永遠和平繁榮下去的烏托邦,地球聯邦的政客們必須把自己的私心雜念放到第二位、將全體政客的共同生存前提擺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這座城市就是如今身為地球聯邦眾議員的君特·馮·埃瑟林活躍的戰場,它比不上前線那麼致命,有時候卻比對抗維甘軍入侵的前線更加複雜。隸屬於不同派系和利益集團的政客們終日在這裡爭權奪利,偶爾也會陰差陽錯地提出些造福於廣大聯邦公民們的新想法,至於落實這些想法則要依靠另一些巧合。雖然地球聯邦控制範圍的日漸縮小和聯邦軍介入行政管理事務的機會增多使得當代的政客們難以像他們的先人那樣輕鬆地駕馭聯邦軍,持續不斷的軍事失利仍然給了聯邦內閣和國會打壓聯邦軍的藉口,這一切都是為了確保地球聯邦能夠在民選政客的領導下依照憲政執行下去。
看著眼前這和平安寧的夢幻之鄉,站在獨棟別墅5樓頂部眺望著跨海大橋的埃瑟林眾議員可以問心無愧地對自己說:
“我是專程來終結這個地球聯邦的。”
……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和第四共和國在關鍵問題上的軟弱無能、反應遲鈍已為他預示了地球聯邦的下場。即便他無所作為,勢力愈發膨脹且自認為有義務肩負起相應責任的軍人遲早也會邁出決定性的一步。
身為地球聯邦立法機構的一員,埃瑟林享有種種其他聯邦公民無從擁有的特權和另一些並不會明確地顯現出來的隱形特權,這些特權保證了他可以有效地行使自己的合法權力、參與到地球聯邦的決策過程中。他還記得自己僥倖當選眾議員時有多少人迫不及待地要向他示好、恨不能把祖傳的全部家業都捐贈給他,那些人的面孔實在令人作嘔——如果其中多幾個願意腳踏實地做些實在事的傢伙,或許埃瑟林對他們的看法會有所改觀。
“又在回憶往昔嗎?它和基爾港一點都不像。如果您想要找老朋友許久,很遺憾,那個男人不在這裡。”一團黑影在埃瑟林身後逐漸凝聚成型、從天台的地板上浮現出來。“他的加入想必會為一潭死水的世界增添許多活力。”
“不了,最好不見。”埃瑟林不必回頭也知道那人是誰,他憑著自己的直覺認定李林是個需要警惕的危險人物。雖然現在的他還不能完全信任麥克尼爾等人的說法,麥克尼爾談起上一群同伴時那咬牙切齒的態度卻是無法偽裝出來的,至少以這位麥克尼爾的演技來講如此。“我只是還不太適應德語被踢出國際辦公語言的世界而已。不能隨心所欲地說自己的語言,真是種折磨。”
“那要歸功於您的祖國在大部分平行世界都連續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李林飄到了埃瑟林身旁,他的聲音直接進入了埃瑟林的頭腦和意識中,“以此為據,您應該不難猜到麥克尼爾將軍向您所講述的歷史中關於俄國人以及日本人下場的部分是真是假。”
“具體而言,這是平行世界的歷史對我打擊最大的一部分……它證明了尤里·納爾莫諾夫的說法是正確的,而德意志成為文明世界的旗手不過是個巧合。”話雖如此,埃瑟林看上去並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遺憾,而且想必也不像麥克尼爾等人所認為的那樣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觀察麥克尼爾一夥的言行,“命運的巧合啊,不是嗎?另一個奧地利人挺身而出,做了將軍閣下需要做的事,而將軍閣下卻成為了無足輕重的小丑。”
“其實,麥克尼爾將軍和他的戰友們在8號平行世界曾經試圖找到您的下落。”李林悠悠地說起了過往,那是麥克尼爾等人在冒險接近尾聲時返回德國的收穫,“……他們可一直很敬重您,這是千真萬確的。”
“知道了。”看夠了風景的埃瑟林轉身離開,他已在日常的冥想中恢復了神志的活力,“去對其他人說你的誘惑之語吧,也許這有助於消除他們之間的緊張關係。不過,想必你更喜歡加重他們彼此的猜疑。”
正如麥克尼爾所說的那樣,倘若李林有意要他們喪命,則眾人毫無反抗之力,加上李林並非人類思維所能理解的【生命】,討好或激怒李林就理論上而言似乎沒有區別。不過,兩個平行世界以前名為蒲甘·明的挑戰者最終的下場證明,故意向李林挑釁的後果十分嚴重,因而埃瑟林必然要把開玩笑的限度維持在可容忍範疇內。這或許有助於他們在規則的範疇內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優勢。
君特·馮·埃瑟林的祖先是早在神聖羅馬帝國的哈布斯堡王朝建立之前就已經統治過維也納的貴族,其家族的興衰日後幾乎和哈布斯堡家族、和奧地利一同沉浮。即便埃瑟林家族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因奧匈帝國崩潰、新生的奧地利共和國取消了一切貴族頭銜和特權並逼迫貴族更改姓氏而被迫流亡德國,回顧自己人生的埃瑟林仍然不得不承認,家族的力量是他得以成就一番事業的基礎。因此,他同樣需要向麥克尼爾等人承認,自己能夠在這個平行世界以最快速度成為地球聯邦眾議員僅僅因為平行世界的自己同樣擁有顯赫的家庭背景。時代或許在改變,每個時代又都擁有獨特形式的貴族,這是由人類社會的分工決定的,而他向來認可尤里·納爾莫諾夫的說法,即分工所決定的不同群體間存在著深重的矛盾。
……他要挑戰的則是人類社會出現以來從未有人能夠完成的壯舉:消除這些矛盾,實現所有群體的協作。
拋開生前的宏偉構想和因第三次世界大戰戛然而止的黃金時代不談,埃瑟林眼下選擇以民選政客身份介入時局實屬迫不得已。最終在一眾德軍高階將領中脫穎而出、成為德意志國總統的埃瑟林若是沒有20世紀30年代的軍事冒險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卓越貢獻,是斷然不能問鼎總統之位的,而如今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復刻自己創造的奇蹟,最高效也最節省時間的方法便是走那條他最為厭惡和鄙夷的議會政治之路。正式宣誓就任眾議員的那天,坐在禮堂裡敷衍了事地鼓掌的其餘政客中沒有人會知道埃瑟林真正的想法是抓緊時間摧毀地球聯邦的現狀、重建一個能夠把一切團體和機構團結在對維甘戰爭大旗下的新體制。
在合適的時機到來之前,他需要不斷地鬆動議會政治的土壤。主流派和非主流派之間的力量對比、主流派內部的對抗程度決定了議會政治的穩定程度,非主流派的力量完全壓倒主流派或主流派內部缺乏能夠堅決對抗非主流派的骨幹都會導致議會政治的忠實擁護者十分不願見到的結果。地球聯邦建立以來,由開國元勳們組建的【聯邦共和協會】一直在國會兩院中佔據主導地位,雖然其優勢地位在最近40年來愈發動搖、時常受到挑戰。由於聯邦共和協會的傳統派政客作風飽受質疑、被內部德高望重的前輩們認為無法適應新環境,敢於劍走偏鋒的埃瑟林才得以順利抓住機會、當選為眾議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