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為了避免你所說的那個由反抗帶來的人間地獄降臨，絕賣人就應該甘於被製作成人體傢俱、火星的工人就應該拿著僅能維持溫飽的薪水死在礦井裡、火星的農民就必須甘於在日漸貧瘠的土地上忍受飢餓的折磨？”巴蒂的眼神陡然間變得銳利起來，麥克尼爾幾乎能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再明顯不過的輕蔑和鄙夷，“究竟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平行世界會讓你擁有這種……遠見？”
在外介面前儼然以革新派自居的麥克尼爾又沉默了好一陣。
“簡單地講，是的。”他硬著頭皮面對巴蒂的詰問，“因為短視而出賣自身的長遠利益……這在歷史上並不少見，當事人或當事人的後代往往直到很久之後才懊悔莫及。當然，已經身處地獄的人可能無法想象世上還有比地獄更地獄的生活狀態，我想我可以體會到你們的部分感受。”
這同樣不是麥克尼爾第一次明白無誤地宣告自己的立場了。現狀需要得到改變，那些在加拉爾霍恩維持的現秩序下因系統性的原因而非個人原因生活得並不如意甚至稱得上悲慘的人們值得過上更好的生活，這也是讓人類文明整體能繼續繁榮下去的必要條件之一，但這一過程必須由加拉爾霍恩——準確地說，是現秩序的維護者——來完成，而斷然不能透過自下而上的方式改變。誠然，麥克尼爾認同NOD兄弟會的反抗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這並不能說服他接受NOD兄弟會接管整個世界。
但他的嚴肅宣告甚至不會得到巴蒂的反駁。立場完全不同的兩人本就是為了應對迫在眉睫的又一輪MA危機才臨時團結到一起的，不如說巴蒂沒有設下陷阱讓麥克尼爾成為下一個精神病患者已經是仁至義盡。自覺有些失態的麥克尼爾於是移開了目光，四處尋找恩布里拉的蹤跡。他在古城廢墟內部的一座神廟旁找到了那個身穿紅色騎士甲冑的亡靈的身影，便匆忙地和巴蒂告別、開始又一次似乎註定要失敗的嘗試。初代庫贊公的亡魂牢固地鎖住了桀派高達，使得它不可能在戰場上發揮出麥克尼爾想要看到的作用。能夠解決這一問題的就只有麥克尼爾自己。
“把你設下的這些該死的限制解除，不然你就等著和你的子孫後代一起滅亡吧。”麥克尼爾花了好些時間才終於把軀體挪動到恩布里拉附近，他不清楚外界的時間又過去了多久，“庫贊公，我敬佩你和你的戰友們是曾經從MA的魔爪下拯救人類文明的英雄，而你的後人已經讓你們名譽掃地。我不希望你也成為把人類文明推向毀滅的幫兇之一。”
“世上沒有不會滅亡的秩序。古代的王朝總有覆滅的那天，公元世紀中期興起的那些奠定現代國家結構基礎的國度最後的殘餘也在厄祭戰爭中灰飛煙滅了，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加拉爾霍恩可以成為例外。”前10次只差毫釐就能把麥克尼爾穿刺在騎士長劍上的恩布里拉在外形上和伊歐克·庫贊有幾分相似，不過比身材瘦弱的伊歐克要壯實許多。他的聲音和麥克尼爾、巴蒂都不同，也與影像資料裡生前講話時的腔調並無半分相似，取而代之的是生硬的合成音。“你們會怎麼稱呼我們確立的體系？絕妙的分工？不，那只是阿格尼卡在我們加拉爾霍恩無力負擔戰後重建工作的情況下臨時確立的……過渡體系。”
“是的，身為加拉爾霍恩一員的我有時候也認為加拉爾霍恩的壽命是有限的。然而，愚蠢地自取滅亡卻實在出乎意料。”說到這裡，麥克尼爾伸手指向了後方的巴蒂，他猜測恩布里拉已經透過某種方式【認識】了生活在當代的解放戰線領袖，“那套連你本人看來都不太穩定的體系被固化、神聖化，一直執行了三百多年，終於在火星圈引爆了叛亂的火種。您的後代，當代的庫贊公伊歐克閣下，為了拼死捍衛加拉爾霍恩的種種特權，不惜重新啟用已經被你們擊敗的、是那個時代徹底否認人類存在價值象徵的MA來鎮壓火星人。”
距離麥克尼爾還有十幾步遠的恩布里拉眨眼間就出現在了麥克尼爾眼前，那把和桀派高達持有的騎士長劍造型一模一樣的等比例縮小版兵器架在了突然間動彈不得的麥克尼爾的脖子上。
“你只是又一個試圖用不正當的手段把它喚醒的居心叵測之徒罷了。我們依靠出身嚴格地選拔成員並確立了那些制度，正是為了保證加拉爾霍恩的宗旨得以始終活在後人的心中。”聲色俱厲的恩布里拉眼看著就要像之前一樣刺向麥克尼爾，屆時麥克尼爾將不得不指望此時袖手旁觀的巴蒂伸出援手，“只有受益於現狀的人才會勇敢地站出來保護秩序，雖然表現方式可能會很殘酷。他們也許會變得懈怠、昏聵、殘暴，即便如此他們仍然能夠在真正的危機到來時挺身而出。”
“不，他們不會。”麥克尼爾哈哈大笑，一副放棄抵抗、聽天由命的模樣。他原本並沒有以身涉險的念頭，是老格蘭傑的無心之語為他提供了靈感。“你不是可以看到我的部分記憶嗎？去親眼看看你那優秀的後人是如何把曾經和馬可西亞斯高達戰鬥過又被你親自束縛起來的哈拉埃爾釋放出來的吧。”
“這不可能——”
“此時此刻，庫贊中校正在帶領他的大隊人馬前往火星，他們的目標是把火星埋藏的MA釋放出來、用這些MA去屠殺因生活所迫而不得已選擇反抗的平民。”麥克尼爾的語速越來越快，他不確定恩布里拉能看到多少秘密。也許巴蒂是正確的，他早該選擇用更人性化的方式來說服初代庫贊公的亡魂。“當然，我猜你更願意無視我說的這些話……有那麼多安裝了阿賴耶識系統的人曾經和這架高達連線過，如果你真的在乎外面發生了什麼，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無動於衷。說到底，你們這七個創造了七星家族和加拉爾霍恩貴族體系的老傢伙只在乎自己和家族的榮華富貴而已。什麼要在人類文明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挽救它、什麼要結束人類價值被機器否定的時代，都不過是為合法地統治世界找的藉口而已。你們一點都不在乎MA會對人類文明怎樣，你們只關心能站在和MA差不多的角度主宰人類文明的是不是你們自己，時至今日世界上有幾百億人的價值甚至作為人的基本權利都被完全否定就是你們這幫天殺的撒旦養的*子禍害——”
“住口！”
恩布里拉勃然大怒地揮舞著騎士長劍砍向麥克尼爾的腦袋，那柄劍在半空中就被巴蒂擋下了。麥克尼爾視野中的一切飛速地後退著、被吸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洞中，隨後他的眼中又出現了熟悉的機庫，原來是察覺到阿賴耶識系統異常的技術人員及時地切斷了連線。旁邊的技術人員作勢要把麥克尼爾從椅子上解下來，但被麥克尼爾拒絕了。渾身直冒冷汗的青年軍官比劃了一個手勢，告訴控制平臺旁的技術人員做好下次連線的準備。
“他們都不建議你馬上開始下一次連線……”老格蘭傑欲言又止，他在接觸到麥克尼爾的目光後馬上明白自己不可能用語言勸阻麥克尼爾，“……有多少進展呢？”
“快了。”麥克尼爾言簡意賅地說，他期待著率領月球艦隊來火星的最好是伊歐克本人，“艾裡安將軍不會離開地月圈，而月球艦隊的其他指揮官難以服眾……還在等什麼？重新啟動系統，馬上就去！”
這一次的場景是一座還在修築中的人工島，麥克尼爾一眼就認出它正是加拉爾霍恩地球總部所在地梵格爾夫的雛形。先前怒不可遏地揮劍砍向麥克尼爾的恩布里拉站在一座未完工的大樓頂端，雙手的騎士劍和圓盾都已經不見蹤影。當麥克尼爾順著歪歪扭扭的樓梯走上來時，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的初代庫贊公搖搖晃晃地轉過身、迎上了來自三百年後的晚輩。
“……那些都是真的？我們庫贊家族的後人真的要釋放MA去屠殺人類？”恩布里拉寄宿在桀派高達內的意識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麥克尼爾所說的話，“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不行，如果當真是我自己的子孫後代墮落到那種地步，我必須親手去制裁它。”
“把這架高達的控制權交給我，你可以透過我的雙眼來看到血淋淋的現實。”麥克尼爾向甲冑騎士伸出右手，他沒有將要得逞的喜悅，因為即便他能夠欺騙恩布里拉，他也不大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扭轉他所不忍見的局勢，“加拉爾霍恩的軍人一直被教導要守護人類文明，卻沒人告訴他們要從誰的威脅下守護這一切，以至於他們最常做的事就是把炮口對準成千上萬孤苦伶仃的窮人。現在，輪到我們從加拉爾霍恩自己的手中保護它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