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滯留在研究中心的MA專家中，正巧有一人符合他的需求。
“地球總部正在制定應對緊急事態的方案，可我的人對MA幾乎一無所知，他們都幫不上我的忙。”通訊成功建立後，羅根對螢幕上穿著白大褂的MA學者說，自己需要了解米巴希亞可能的動態，哪怕是並不準確的猜測，“這裡除了門斗博士之外就只有你最熟悉MA了，邁耶先生。我也是實在無計可施了才會決定諮詢你的意見。”
“我們得出的每一個結論都會影響加拉爾霍恩的軍事方案甚至是全人類的命運，在我們達成一致之前研究團隊不會下結論。”塞克雷斯似乎並未因和他主動聯絡的人是羅根而大吃一驚，已經適應了新身份的他開門見山地把研究團隊的整體意見告訴了羅根，“如果你希望聽些個人意見，我無法對預期後果承擔相應責任。”
“你曾經說過，哈拉埃爾在甦醒後的優先目標是喚醒米巴希亞，如今米巴希亞已經甦醒，這座能夠號令所有MA的MA司令塔……應該會按照和哈拉埃爾相似的邏輯行動，也就是優先喚醒自己剩下的同類。”即便塞克雷斯什麼都不說，羅根也能猜得到對方的想法。研究團隊不能輕率地憑直覺下達類似的結論，他們需要大量資料和看上去合情合理的邏輯鏈來說服加拉爾霍恩的軍官們。“太空中還會有不少和哈拉埃爾一樣被困在廢棄太空設施中的MA，逐一去喚醒它們對追求效率的米巴希亞來說並不是最佳方案。它現階段的目的地選項只會有兩個。”
塞克雷斯沒有順著羅根的話繼續說下去，誰都知道月球殘骸和火星仍然埋藏著一些MA，而需要月球艦隊重兵把守的月球殘骸更是危險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也許還有其他選擇，謝菲爾德。米巴希亞是三百多年前的加拉爾霍恩都沒能消滅的怪物，這一次縱使我們能夠設法將其消滅，加拉爾霍恩也會付出慘重代價。”
“我本人並不擅長分析那些技術方案，假如有人認為我們可以在相關領域的科學理論和技術嚴重退步的情況下完成三百多年前的人類沒能完成的事業，我當然會欽佩他的勇氣和決心。”羅根若有所思，他也考慮過使用其他技術手段讓失控的MA變得可控、服務於加拉爾霍恩，可這種念頭就和指望著人類在SCRIN入侵的時候能發明出把SCRIN艦隊直接超時空傳送到銀河系以外的超級超時空傳送儀一樣實屬異想天開。“這些天來，我一直在考慮另一件事。你也清楚，米巴希亞脫離控制一事至今不為人知……封鎖訊息不見得是多麼明智的決定。公眾的茫然和因無知產生的恐慌很容易瓦解加拉爾霍恩的權威性。”
“這也是我的父親一直認為加拉爾霍恩會保護他那些研究的原因——在他看來，公佈當年的真相不僅不會削弱加拉爾霍恩，反而會讓公眾重新認識到加拉爾霍恩從MA叛亂中拯救人類的偉大並在加拉爾霍恩日益受到質疑的情況下為加拉爾霍恩爭取鞏固權力的機會。”說到這裡，塞克雷斯忍不住冷笑起來，邁耶教授的下場無疑讓那些最願意擁護加拉爾霍恩的學者也為之心寒，“……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無知狀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其結果是公眾淡忘了加拉爾霍恩過去的功績卻仍然可以看得見現在的問題。無論如何，他們沒有辦法同時讓所有人變成瞎子。”
“所以說，邁耶教授其實是正確的。”
塞克雷斯頓時愣住了，他沉默了好一陣才重新開口，“原則上來說，是的，但僅僅是原則上而已。真正能夠為我們爭取到更多自由的不是過去的歷史真相和資訊而是過去的技術，它們有助於我們擺脫……受制於人的狀態。”
“我的意思是，邁耶教授確實是正確的。”羅根的話弄得塞克雷斯一頭霧水，“解放戰線的維達爾部隊，至今仍然因四處解救絕賣人而遭到四大經濟圈的國防軍和民間僱傭兵圍攻。你知道，我們加拉爾霍恩內部最近已經出現了一些思想偏激的危險分子，這些人大有為維達爾辯護的趨勢，於是我上個月專門花了些時間委託我的朋友去查閱那些歷史檔案……我是說，厄祭戰爭之前的。”
“那確實是常人無從得知的過去。”塞克雷斯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四大經濟圈各種版本的歷史教材上對前厄祭戰爭時代那個一度高度發達的人類文明幾乎一筆帶過，一切教育機構都為了現狀而殫精竭慮地服務著。“不過，知道了真相又有什麼用呢？加拉爾霍恩不需要這種軟弱無力的支援或反對。”
“讓我尤為感興趣的是絕賣人誕生的原因。”羅根推了推平光眼鏡，他竭力裝出一副學者的姿態來面對真正的學者，“他們是怎麼解釋的？絕賣人制度在厄祭戰爭後的重建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被認為是一種有利於經濟發展的新型人身依附關係——不，那個是為了解釋現狀而虛構出來的。想知道實際原因嗎？”
“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你會感興趣的。絕賣人制度的雛形早在前厄祭戰爭時代就出現了，因為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成為【無用人口】、只得以成為他人財產的方式苟活下去。這可能只是部分專家的一己之見，以後我會找機會把那些資料交給你。”
“給他們帶來悲慘命運、強迫他們【自願】放棄自由的不是那些技術。”塞克雷斯聽得出來羅根在詭辯，他願意把和羅根之間的唇槍舌劍當成閒暇時的重要娛樂，“技術的作用取決於許多因素，比如社會條件。當時的社會條件使得全自動人工智慧技術起到了負面作用甚至幾乎毀滅人類文明，而——”
“這麼說，你對現行秩序很有信心咯？如果你真的這麼想，你就不會從加拉爾霍恩叛逃。”羅根用開玩笑的語氣反問道，“既然你也清楚MA在當年只會成為剝奪他人生命和自由的兇器，它又有什麼理由可以在當下成為你所說的給大家——至少給我們這些人——帶來更多自由的工具呢？我知道你該說我們得等到掌握MA之後再考慮這些事，那麼對你的能力很有信心的我請你不妨現在就設想一下之後的事吧。”
麥克尼爾曾經問過塞克雷斯類似的問題，當時塞克雷斯以並無興趣和麥克尼爾談論人生理想為由迴避了問題。幾個月過去了，輾轉返回加拉爾霍恩工作的塞克雷斯又面臨著另一個問題的考驗，這個嚴峻的問題在他距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的當下已經不再那麼虛無縹緲。一直以來，認為只要得到等同加拉爾霍恩甚至凌駕於加拉爾霍恩之上的暴力就能得到絕對自由的塞克雷斯擔心的是自己屆時無法適應現存秩序改變後的世界，唯獨從未考慮過前提是否正確。加拉爾霍恩正是憑藉武力而目空一切的，這難道還能有什麼錯不成？
不對，這只是當時還在上高中的他目睹父母慘死後的念頭。早在他進入加拉爾霍恩的軍官學校就讀後，塞克雷斯就發現加拉爾霍恩的所謂絕對武力完全依靠四大經濟圈支撐，他只是一直不願接受更復雜的真相而已。在許多人想象中本應在四大經濟圈宣佈自主建設武裝力量後採取行動制止的加拉爾霍恩事實上沒有進行任何有效反抗，更別說用武力脅迫四大經濟圈了。用加拉爾霍恩掌管商務的首席交涉官敘爾特·扎爾姆福特私下裡的牢騷話來說，如果四大經濟圈鐵了心切斷資金供應，加拉爾霍恩就算把四大經濟圈的領導集團全部送上絞刑架也沒法拿到錢，更不必說諸如贊恩集團等四大經濟圈實力派早已有了間接控制加拉爾霍恩的能力。
若不是因為SAU領土上的加拉爾霍恩駐軍大多都聽從贊恩集團吩咐，麥克尼爾等人當時就死定了，而歐雷爾斯部隊的行動也不至於那麼快地暴露。
“技術是不會有錯的。”
“我也從來沒說過技術有錯，邁耶先生。”
“既然你同意技術本身沒錯，那我們之間就不該有什麼分歧。”塞克雷斯沒好氣地抱怨了幾句，卻終究沒敢對著羅根大放厥詞。他當初在麥克尼爾等人完成金星圈的任務時本打算等塵埃落定後再跟隨麥克尼爾一行人返回地球圈，是羅根為他安排了一個安全的新身份、使得他可以提前返回地球圈以便和MA研究團隊內的其他人取得聯絡。“你想方設法為我提供近距離研究MA的便利條件，不就是為了今天嗎？機會來了。”
“剿滅宇宙海盜的這場狂歡讓現在的我覺得，比起這些技術本身，創造一個能讓它發揮你所說的作用的條件更重要一些。不然，發生在厄祭戰爭時期的悲劇、發生在千千萬萬絕賣人還有火星人身上的悲劇、發生在你父親身上的悲劇極有可能在我們的身上重演。現在的你還有機會去懷疑法裡德公，有些人永遠都不知道該去恨誰。”羅根停頓了片刻，以留給塞克雷斯足夠的反應時間，“……這只是我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議，但願它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合作。選擇權在你身上。”
“……不，你說得對，我完全能想象到奧姆登公司這樣的企業拿到這種技術後會做些什麼。他們無疑也是塑造金星圈全景監獄景觀的幫兇。”塞克雷斯的眼神動搖了，他忘記了自己在為奧姆登公司工作時能夠主宰連財產都算不得的金星圈居民生死的暢快，而又回到了那個只能無助地看著自己父母的屍體被推進停屍房的時候，“這幾天門斗博士也和我說了很多，總之……不提那些了。這裡也不太平，有些被認為需要為米巴希亞逃脫承擔責任的軍官前段時間秘密潛逃了，庫贊公正在到處尋找那些人的下落。他們大概會把什麼艾裡安公不準艦隊用艦體阻擋襲擊者的訊息亂說出去。”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