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根噗嗤一聲笑了。他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副墨鏡，認真地架在鼻樑上。
“不，那場面……一點都不感人。伊修家族的現第二繼承人哭著把伊修總長還有臥病在床的伊修統制參謀長都罵了一遍，說伊修家族的人就是一群冷血動物、一群得意時為了名譽和無聊的血統純淨而把她們母女趕出家門又在發現家族快絕嗣的時候反悔的反覆無常的敗類。”話裡話外都在暗示麥克尼爾自己已經做好了表明立場準備的羅根繪聲繪色地向麥克尼爾轉述了當時發生的一切，“她那位原先在伊修家族當女僕的母親病故之後，她就失學了……這些年來顛沛流離，做過各種工作，手上的繭和傷痕數目和你我不相上下，最後還差點成了絕賣人。伊修總長耐心地聽她講完了這十幾年的遭遇，然後決定承認她的伊修家族成員身份並馬上資助她回去上學，雖然伊諾西小姐只想離加拉爾霍恩越遠越好。”
“以前的伊修總長說不定會氣得命令親衛隊把她拖出去就地槍斃。”麥克尼爾啼笑皆非地說，卡爾塔沒有被卡丘亞的控訴和怒罵激怒、反而仍然願意接納對方，足以證明卡爾塔的脾氣在此之前就出現了明顯改變。“……我理解了。這麼說，伊修總長是因為多年不見的妹妹的悲慘遭遇才終於下定決心痛改前非的。她和失蹤之前的巴度溫特務少校一樣，需要的是一個瞭解到人們真實生活狀態的機會，而不是終日聽加拉爾霍恩的樂觀估計。可有些人就算明知道大家過著怎樣的日子，卻還要裝瞎子。”
“口號留到你有機會審判他們的時候再喊吧。”羅根敲了敲桌子，提醒麥克尼爾不要忘記眾人目前的處境。“你近期的行蹤，對上層來說不是什麼秘密。加拉爾霍恩要出兵剿滅宇宙海盜的訊息，你應該也聽說了。地球艦隊和月球艦隊都會專門舉行一個啟動作戰行動的儀式，儀式結束後又會各自召開晚宴，時間是重疊的。雙方都希望在金星圈浴血奮戰了半年多的你可以出席，因為比你先返回地球的扎爾姆福特上尉近期剛好出差，現在你就是第一MS大隊當之無愧的代表。”
接二連三的重磅訊息打得麥克尼爾手足無措，他沒有預料到地球上有這麼多驚喜等待著自己，也許扎迪耶爾正是為了避免碰上如此棘手的局面才提前返回地球的。地球艦隊和月球艦隊都邀請他出席儀式，雙方舉行儀式的時間又存在衝突，麥克尼爾只能去參加一方的儀式——都參加或都不參加這種自作聰明的舉動只會讓他在加拉爾霍恩的處境馬上惡化。
即便麥克尼爾自去年被麥克基利斯實施保護性停職調查後就已經被部分人視為革新派的一員，麥克尼爾自己仍然小心翼翼地維持著立場的中立。他不想過早地表態，革新派和現狀派各自的底色還未曾完全暴露出來。命運卻不給他繼續保持中立的機會，這一天來得太早了。
“他們這樣看重我，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麥克尼爾自言自語著，讓羅根做好和雙方的領袖直接溝通的準備。既然地球艦隊和月球艦隊試圖透過羅根來傳遞訊息，麥克尼爾用羅根的通訊頻道答覆也不值得稀奇。“……借你的座位用一下。去找你的下屬一起娛樂吧，這裡只需要有一個人。”
“你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邁克。”不假思索地把曾經屬於麥克尼爾的座位讓了出去的羅根沒有離開的跡象，他堅持要留在這裡。從麥克尼爾日漸消瘦的身形中，他找到了熟悉的鬥志，哪怕其中仍然夾雜著幾分迷茫。“再說，他們興許也會認為我干擾了你的想法。”
“隨便你。”
統制局內部四通八達的量子通訊網路確保了加拉爾霍恩的軍事部門即便在最為不利的條件下也能正常完成指揮和作戰任務，聯絡萊斯塔爾和麥克基利斯更是小事一樁。雖然自己在過去一年間受麥克基利斯恩惠頗多，麥克尼爾仍然率先聯絡了萊斯塔爾。月球艦隊依舊是加拉爾霍恩最強大的宇宙艦隊，它的重要性遠非地球艦隊所能代替。
“艾裡安將軍，我是麥克尼爾。金星圈的工作基本順利收尾了，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聽說您的月球艦隊要舉辦一個標誌著消滅宇宙海盜的作戰行動開始的儀式，也許您會需要一個在儀式上專門發言鼓舞士氣的演講者。”
“你們成功地消滅了那些分散在金星圈和地球圈之間的解放戰線匪徒，還幫助伊歐克挽回了他造成的一部分損失……我也有意請你來參加我們月球艦隊的儀式，讓其他青年軍官近距離接觸到他們的榜樣。”螢幕上的萊斯塔爾保持著平時的嚴肅作派，麥克尼爾的回應也許早在他的考慮之中，“加拉爾霍恩正在面臨嚴峻的挑戰，我們需要團結在遠見之下，不能被一時的衝動主宰了靈魂。”
“長官，我還有一個請求。”麥克尼爾緊繃著臉，他幾乎突發奇想地在萊斯塔爾釋放出的善意訊號面前冒出了一個本沒有的念頭，“我有許多戰友都在金星圈犧牲了……正是他們的努力避免瞭解放戰線和MA的威脅滲透到地月圈。我想在儀式上或者在晚宴上花些時間做一個和他們有關的報告，只要——”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肯定他們的貢獻，但這一次的場合不太合適。此外，我想你也很清楚其中有些人的所作所為幾乎褻瀆了加拉爾霍恩軍人的身份。”即便萊斯塔爾不指名道姓，麥克尼爾也猜得到對方在說錢特中尉和其他在執行任務過程中為保護身份可疑的平民而死的軍官。“……就這麼定了，希望你可以準時來參加儀式。伊歐克說，他想當面向你道謝。”
沒等麥克尼爾答應，萊斯塔爾自行結束了通話。坐在辦公椅上沉默了幾分鐘的麥克尼爾動作遲緩地按下了另一個按鈕，開始建立和麥克基利斯的通訊。不一會，法裡德家族繼承人那張熟悉的臉就出現在了螢幕上，他身後的背景看上去像是某一艘宇宙戰艦的艦橋。
“我就知道你在返回地球總部後會馬上聯絡我的，麥克尼爾中尉。”麥克尼爾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麥克基利斯卻搶先發言了，“有許多人對我們當前的處境缺乏深刻的認識，我想讓在金星圈戰鬥了半年多的你在我們即將舉辦的儀式上發言、向大家說明剿滅宇宙海盜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這樣會不會顯得……不合時宜呢？”
“重要的不僅是讓公眾看到危險性，還包括看到危險性的來源。參加儀式的許多軍官和你一樣，既同兇殘的敵人戰鬥過，也接觸過產生這些兇殘敵人的土壤。”麥克基利斯的隻言片語打消了麥克尼爾的顧慮，“具體內容由你來定，只要符合主題即可。”
“那麼，我希望能就演講內容徵求您的意見。”麥克尼爾又丟擲了同一個問題，他說自己非常想要找個機會悼念那些因加拉爾霍恩封鎖和搜尋MA行動有關的訊息而不能光明正大地成為烈士的戰友們——其中有些人的家屬至今不知道親人戰死的訊息。“……他們不僅出色地履行了加拉爾霍恩軍人的義務，更是踐行三百年前的先人所確立信條的楷模。”
“不，你的演講不應該有太多偏離主題的非必要內容，這會降低它的戰鬥性……但我可以替你把你想要說的話都說出來。”麥克尼爾的心情如過山車一般起伏，他還沒來得及為麥克基利斯也否定了他的想法而沮喪，馬上就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好訊息，“事實上，即便你不說，我也打算在儀式或晚宴上專門向大家介紹他們的事蹟，尤其是那位錢特中尉。雖然我沒能在某些人的強烈反對下為他爭取到追贈上尉的待遇，但直到現在我都認為，他是我們加拉爾霍恩的英雄。”
“能得到您這樣的評價，他的在天之靈想必也會安息的。”麥克尼爾心情沉重地低下了頭，錢特中尉的犧牲一直是第一MS大隊的加拉爾霍恩將士們心頭挪不開的石頭，“……我一定會去準時參加儀式的，請放心。”
“別忘了回覆萊斯塔爾的邀請，他肯定也會請你去參加他們的儀式。”把著裝要求和其他注意事項告訴了麥克尼爾後，麥克基利斯半開玩笑地說，麥克尼爾該趕快想辦法委婉地回絕萊斯塔爾了，“改主意要去他們那邊也無所謂，但一定記得提前通知我，也好讓我們有所準備。”
和麥克基利斯的通話也結束了，麥克尼爾仍然紋絲不動地坐在羅根的辦公椅上。見麥克尼爾彷彿在專心致志地考慮些什麼，羅根沒有打擾對方，自己坐到了沙發上。他會給麥克尼爾充足的思考時間。
“……決定好了嗎？”
“從這開始，就真的沒有迴旋餘地了。”麥克尼爾整個人向後陷入了椅子內，他還在不停地思考，思考解放戰線等外部因素把加拉爾霍恩自身問題引爆所需的時間，“剛才你說，伊修總長非常感激我們，是吧？這可不行啊，我得當面跟她澄清說，雖然我們這些戰鬥人員確實有一定功勞，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當然還是負責人員安置和甄別工作的法裡德上校。”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