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很有前途的軍官，達爾頓少尉。以火星人的身份參加這樣的行動，是過去的時代裡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過了良久，還是麥克尼爾首先打破了寂靜。他來到花壇前，抱走了錢特中尉的遺像，一瘸一拐地走向遠處的貨車，“正因為你已經得到了寫下屬於自己這段歷史的機會……我才會比之前更加擔心你。聽說你要求金星支部停止無意義炮擊時，我以為我的擔心是多餘的，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艾因從草叢裡跳了起來，他緊跟在麥克尼爾身後，雙眼通紅，黑色的短髮卻根根向上豎起。
“您這是什麼態度？”
“我剛才已經說了，你已經得到了在這段歷史中……留下自己痕跡的機會。所以，我很擔心，擔心你也擔心我們所有人。在遙遠的將來……不，在不遠的將來，歷史就會公正地評價發生在這個時代的荒謬鬧劇。”麥克尼爾的聲音完全被艾因蓋了過去，但他依舊平淡地訴說著自己的憂慮，“我很擔心你成為這時代鬧劇中的丑角被記錄在歷史中……那是個無疑會讓我非常痛心的結果。”
黑髮的青年軍官愣住了，他呆滯地看著麥克尼爾將遺像抱到貨車上，一度忘記了自己早已構思好的反駁言論。
“……你是說，我是小丑？”
“你是火星人出身，巴特巴亞爾他們是絕賣人出身。看看你身邊的世界，有幾百億火星人和不知多少絕賣人每天都在受苦。他們不知道人生的意義，不知道生命還有什麼價值，每天所能做的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為了存在而存在，在我們加拉爾霍恩所守護的秩序大幕背後的舞臺上演著日復一日的血淚史。”麥克尼爾站在火車上，俯視著下方的艾因。拉多尼察殖民地的人造光源和陽光混合而成的獨特光照在他的眼前播散開了金色的光暈。“然而，時代正在改變。多年來失蹤的高達接二連三出現在世人眼前，如今就連MA都要再度面世，比我們所有人所能設想的還要劇烈的變化恐怕很快就會到來。身為加拉爾霍恩的軍人，也身為火星人的兒子，我希望你可以認真地思考自己將要做的事，不能再像過去一樣任性了。”
麥克尼爾的話對艾因來說多少有些陌生了。錢特中尉是艾因敬重的教官和長官，服從長官的命令實屬天經地義，為長官報仇更沒有什麼不對的。可是，當艾因再度回想起錢特中尉對鐵華團的看法時，他終於發現了麥克尼爾所說的不協調感。
“我……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猶豫了片刻後，艾因動身去把其他裝飾物搬來貨車旁邊，這是他唯一能贊同麥克尼爾的事，“沒有克朗克，就沒有今天的我。誰害死了他，我就要殺誰，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即便這樣做完全違揹他的意願、等同踩在他的屍骨上吐口水？”
“這——”
“我們加拉爾霍恩是為了守護人類才誕生的，不要忘記了這一點。會像無節制的野獸和機器一樣毫無理由地投入到殺戮中的，恰恰是我們的先人發誓要拼命抵抗的MA。”麥克尼爾加重了語氣，他其實很能理解艾因對現狀的維護。身為火星人而在加拉爾霍恩開始得到重用的艾因越是成功，越會支援現狀。“現在我們的炮口瞄準的不是什麼威脅全人類生存的全自動戰爭機器，是一個個只想要活下去的可憐人，他們和你是一樣的。如果你沒有幸運地走上這條道路，你就會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
“這根本不一樣。”艾因跳上了貨車，和麥克尼爾針鋒相對著，“他們可以選擇安分守己地生活下去，而不是非要把我們當敵人！事情並沒有惡劣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些執意攻擊我們的人又有什麼值得——”
“你會在頭頂上天天飛過加拉爾霍恩的炮彈後還相信世上存在安分守己的生活嗎？還是說，你認為一個隨時會讓我們也成為他人財產的世界裡存在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安全？”
艾因一時語塞，他甚至早忘記了指出麥克尼爾的話已經屬於對加拉爾霍恩的誹謗和汙衊。金星圈發生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而那個來自奧姆登公司的塞克雷斯更是多次言詞犀利地指出這就是加拉爾霍恩完全沒有四大經濟圈牽制後的結果。這樣的人間地獄真的會出現在火星甚至地球嗎？艾因不敢設想，甚至根本不敢去想。加拉爾霍恩就是人類世界最高秩序的象徵，如果連加拉爾霍恩都不值得相信，那麼整個人類世界的秩序和價值觀都將不復存在了。
“我是地球人平民出身，所以不會像某些人那樣產生什麼不可理喻的優越感。地球人是我的兄弟姐妹，火星人也一樣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們在共同效忠於這個恐怖而崇高的秩序時是平等的。”見艾因又沉默了，麥克尼爾跳下貨車，去把艾因挪到車邊的花環也送上車，“我只希望我們臨終時可以問心無愧地對我們加拉爾霍恩的先人說，我們沒有讓他們失望。然而，我們現在所走的道路卻不是那樣。”
“……長官！”
“火星人不是你的仇人，絕賣人也不是你的仇人。如果你真的無法切身體會到這一切，那就放下武器、脫下軍裝，去真正迴歸到平凡的生活中吧。”麥克尼爾背對著艾因，沒有理會他，“其實，我在聽說你監督了處決幾千名工人的事之後，一直很想對你這麼說。說真的，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後，就給自己放個長假吧。回到你的故鄉，見見你的父母、親戚、鄰居們，用心去感受他們到底怎樣看待我們這些人。”
“我是加拉爾霍恩的軍人，我的職責就是——”
“把你身上那股和MA沒什麼區別的戾氣洗掉再和我談這些！”麥克尼爾突然發火了，他轉過身，對著又開始流淚的艾因咆哮起來，“只懂破壞和殺人的傢伙什麼都沒法保護，也當不成加拉爾霍恩的軍人！”
自覺語氣有些過激的麥克尼爾說服自己恢復冷靜並儘快把剩下的雜物收拾好，他一樣對錢特中尉的犧牲感到悲痛，但他不能允許自己沉浸在悲傷中太久。未來還會有更多犧牲，還會有更多人喪命，而他還沒有自己製造一股潮流的能力。即便如此，他對艾因所說的那些話都出自真情實意。他不會希望火星人出身的艾因將來死在保衛七星家族的戰場上、死在屠殺平民的鎮壓行動中，那隻會讓艾因·達爾頓成為這時代塑造下又一個兼具加害者角色的犧牲品。
第二天，扎迪耶爾和麥克尼爾又在臨時指揮中心召開了作戰會議，參與了舊航標內資訊回收工作的塞克雷斯也一併出席。會議剛開始，艾因主動提出儘快找其他人擔任B中隊的中隊長，雖然沒人會質疑他以副中隊長身份遞補的合理性。
“我自覺能力還不足以勝任中隊長一職，希望兩位長官另擇人選。”艾因對雖然不明就裡但猜到昨天傍晚大致發生了些什麼的扎迪耶爾說，自己無論是在心理狀態方面還是指揮能力方面都不適合擔任中隊長，“……而且，我也覺得自己有必要反思一下近期的失誤。”
“但這裡並沒有其他級別和能力都合適的軍官了，石動上尉帶來的人又要和金星支部換崗。”心想麥克尼爾又給自己找了麻煩的扎迪耶爾不禁有些頭疼，他總不能讓本地殖民地公司的僱傭兵指揮官來當加拉爾霍恩的指揮官（雖然加拉爾霍恩經常被戲稱為超級僱傭兵集團）。“麥克尼爾中尉，我們手頭還有合適的人選嗎？”
“有一個人值得我們考慮。他當年的所謂罪行正在接受重新審查，而他本人的積極表現很可能有助於他更快地洗脫罪名。”說到這裡，麥克尼爾示意旁聽的塞克雷斯起立，“曾經在國際安保教導隊服役的塞克雷斯·邁耶中尉，應該能夠勝任B中隊的中隊長職務。”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殺了上司還搶走一架MS的叛逃人員。”隆德又忍不住表態自己不想和這樣的人渣敗類同流合汙，“麥克尼爾，我們難道就沒有更好的——”
“在這些本地的企業僱傭兵裡，找個當過加拉爾霍恩軍官的總比找完全的外行更好些。”阿爾斯蘭中尉嘀咕著，說萬不得已時還可以借用月球支部的人，但那也就等於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完全處在伊歐克掌控下了，“他是麥克尼爾中尉在這邊的聯絡人，應該信得過……我沒有意見。”
“那麼，接下來就有請邁耶前中尉為我們彙報他在舊航標內的收穫。”麥克尼爾清了清嗓子，開啟了干擾裝置，“本次會議內容將被列為烏爾德級涉密事項，請各位嚴格遵守紀律。若不幸發生訊息洩露事故，我相信某一支急於正規化的對內統制部隊會很樂意拿我們開刀的。”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