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戰鬥沒有停止呢?”錢特中尉一時間有些驚訝。他在火星見多了從小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抬不起頭的孩子們,那些孩子每說一句話都要小心翼翼,要不就是處心積慮地用街邊掉落的石塊砸死路過的陌生人並搶走對方的東西。可當他遇到坦然承認了一切、對他們背後的險惡隱臺詞視而不見的維斯塔里奧時,他才意識到世上還有另一些天真樂觀的孩子、一些符合【應有】模樣的年輕人。“你要向我們加拉爾霍恩開炮嗎,小理事長先生?”
“也不是不能考慮——”
“少東家……”左眼帶著一道明顯疤痕的德姆納尷尬得無地自容,但他仍然會以保護自己效忠的主人為首要目標。跟在錢特中尉身旁的艾因已經看得出德姆納的四肢進入了隨時會發起突襲的戒備狀態。“錢特中尉,請你理解我們的處境。看看外面的街道吧,到處是廢墟和屍體……這樣的畫面,我在過去幾十年裡已經看了不知多少次了。相信我,我們只想為早些結束戰鬥盡一分力,並沒有和加拉爾霍恩為敵的想法。”
“如果我們最終查出這架MS確實是高達,那麼我們有權回收它,這些高達全都是加拉爾霍恩的財產。”錢特中尉的好話說完了,輪到艾因提出必要警告了,“阿法姆理事長、北古先生,我們這次來到金星圈是為了執行特殊任務,可能還需要各位的協助。少發生些摩擦,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聽說錢特中尉等人來到金星圈是為了一項特殊使命,精力充沛而且看樣子完全不懂什麼叫膽怯的維斯塔里奧興奮地上前詢問眾人,是不是加拉爾霍恩終於想起來了開發金星圈。得到了否定的答覆後,還穿著駕駛服的金髮少年卻依舊樂觀地說,加拉爾霍恩不來建設金星圈或許更好,那樣他就有機會自己來實現建設金星圈的夢想了。
巴特巴亞爾等人沒有和他們一起來參觀阿法姆公司,這些絕賣人士兵走上了街頭,幫助還處在恐懼的陰影下難以自拔的市民們清理街道、把屍體搬運走。沒有哭聲,沒有控訴,有的只是更多呆滯的眼神,這裡的人們和火星圈的居民們一樣早已適應了死亡和災難,甚至在這方面比火星人更有經驗。
收拾殘局的工作主要由各殖民地公司的職員們負責,加拉爾霍恩只管看守犯人。因此,當灰頭土臉的市民們發現阿法姆公司派來的救援隊中混雜著幾個身穿加拉爾霍恩制服的身影時,他們那已經不再會被什麼意外所驚動的眼神中浮現出了更多的迷茫。同樣迷惑的還有和昌弘剛從倒塌的民房內退出的巴特巴亞爾,他分明認得那幾個戴著全覆蓋式頭盔的傢伙就是之前跟隨在麥克尼爾左右的【法律顧問】。
“你們不去保護麥克尼爾,到這裡來做什麼?”巴特巴亞爾追上這幾人,和對方聊著天。他不太在乎背後的真實原因,至少現在他們都是效忠於麥克尼爾的【同事】。“穿什麼樣的衣服就該做什麼樣的事,加拉爾霍恩的人低聲下氣地【贖罪】反而不會被接受的。”
“這話應該是對你們說的。麥克尼爾要是死了,你們的地位就會馬上發生劇變,變得不如他們……不,我說錯了。你們至少在法律上是存在記錄的【財產】,而他們……什麼都不是,是空氣。”其中一個傢伙格外地健談,巴特巴亞爾從義肢的輪廓上認出對方就是之前駕駛亞斯塔祿高達的那名駕駛員,“剛才我從那裡路過的時候……那些跪在自己死去的親人身旁的人們,根本不敢看我。如果這是在火星,他們起碼該抬起頭來看看的。”
“你不是加拉爾霍恩的人吧?”巴特巴亞爾一瞪眼,他那壯碩的體型卻並未令對方畏懼,反而是把路旁渾渾噩噩地從小巷裡走出的幾個市民嚇得半死,“加拉爾霍恩的人不會說出這種話,除非是那些從小沒見過真相又天真的貴族子弟。”
“那你就當我不是加拉爾霍恩的人或者是貴族吧。”戴著頭盔的神秘人說,要緊的是和阿法姆公司的人儘快清理廢墟。金星支部的鎮壓給金星圈各殖民地造成的這些肉眼可見的影響必須被儘快消除。“然後,也許我們可以花點時間討論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這些金星圈殖民地沒有晝夜的概念,而人們仍然依照古老的地球作息時間生活著。到了晚飯時間,進入拉多尼察殖民地的第一MS大隊成員共同聚集到阿法姆公司用餐,他們在扎迪耶爾和麥克尼爾結束手頭的事務之前還有不少自由時間。聚餐期間,坐在錢特中尉身旁的艾因忽然主動和一言不發的巴特巴亞爾討論起了和孩子有關的話題。
“怎麼,難道你想要結婚了?”巴特巴亞爾看了看錢特中尉。頭髮灰白的老中尉至今未婚,也沒有子女,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加拉爾霍恩。餐桌上響起了笑聲,有人在嘲笑艾因,也有人提前祝賀艾因早些建立自己的家庭。“建議你回火星再考慮這件事……我是認真的。”
“不,我只是有點奇怪。我也好,我見到的其他人也好,不管是自由公民還是絕賣人,大家小時候基本都是……”他遲疑了一陣,伸手指向巴特巴亞爾身旁的昌弘,“……這個樣子的。大人們以前跟我說,就算加拉爾霍恩貴族的孩子也是這樣的。今天我們碰到的那個阿法姆公司的小理事長,他卻不一樣。我不明白他怎麼會那麼開心,那樣無所畏懼。”
“首先,你沒見過小時候的加拉爾霍恩貴族們。至於阿法姆理事長,他被自己的監護人保護得很好,是個幸運的孩子。”錢特中尉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世上還是有不少這種孩子的,艾因。在地球上多些,在地球之外少些以至於根本見不到。”
“這太反常了。”艾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旋即抱怨了起來。他說,像維斯塔里奧這種還沒認識到世界有多麼殘酷的孩子日後遲早會吃虧,因為無論是他還是昌弘在這個年紀都已經開始面對生活甚至是沉重的生存壓力了(剛擺脫宇宙海盜手下消耗品地位還不到一年的昌弘感同身受地不停點頭)。“他那監護人也不怎麼負責……那孩子把戰鬥當成什麼了?英雄拯救世界的遊戲嗎?太荒唐了。”
巴特巴亞爾剛要說些什麼,一看旁邊的錢特中尉臉色不對勁,於是猛然間停止了發言。等後知後覺的艾因也察覺到餐桌上的氣氛出現了變化時,一向被在座眾人視為可靠前輩的錢特中尉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哭聲響徹雲霄,整個餐廳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哭聲吸引了過來。
“……我,我想我父母了。”錢特中尉的嚎啕大哭只持續了幾秒便戛然而止,“唉,艾因,我也曾經有過那樣的童年……也為此付出了些代價。可你要我再回去做個選擇,我的想法是不會變的。”他攥緊了手裡的勺子,眼角仍然依稀有淚珠滑落,“麥克尼爾離開火星前一天,他請我去阿瑞斯吃了一頓飯……跟我說,一個要孩子們生下來就要學著怎麼戰鬥、就要竭盡全力地為了避免自己被殺而掙扎的世界,本來就是不正常的。到那時我才曉得,我這一輩子都……都……”
“克朗克……”艾因欲言又止。
“你就讓我說幾句吧!服役三十多年,我自己殺過多少孩子,我很清楚!他們當中有不少人並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匪徒,只是想活著而已……”
巴特巴亞爾同情地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說。命運的巧合讓他們成為了可以在一起互相訴說心事的朋友——雖然也只是臨時的——而不是必須在戰場上廝殺到有一方倒下為止的死敵。縱使他說不準今天聚集在這裡的眾人之中日後有多少要反目成仇,此刻的他願意去體會錢特中尉的感受、用自己的慘淡人生去感受那份錯亂和無奈。
“你沒有錯,麥克尼爾也沒有錯。”他輕聲說著,停下了手裡的刀叉,“甚至,你們加拉爾霍恩也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必須做的事情而已。我以前在絕賣人交易中心遇到的一個老人跟我說,歷史就是在不斷地重複,過去發生的事以後也會發生。就算加拉爾霍恩也不例外,今天的加拉爾霍恩,早不是三百年前的加拉爾霍恩了。不管做什麼,這迴圈都不可能被打破。我們的錯誤或許在於我們出生在了迴圈內不太好的位置。”
餐桌上的眾人都沉默了,他們不知道說些什麼才能挽救錢特中尉的抱怨造就的悲觀氣氛。過了片刻,那幾名沒有和眾人一同在餐廳內用餐的神秘人來到餐廳內,打破了僵局。代號為伏特加的其中一人說,麥克尼爾很快就來拉多尼察殖民地視察,並且將要向眾人說明下一階段任務。通知一經發布,剛才神色各異的眾人馬上恢復了往日的嚴肅。他們畢竟是加拉爾霍恩的軍人,軍人該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構成無視紀律的藉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