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太對了。”沒等處在震驚中的企業代表們發火，天西賢治頭一個站出來支援吉爾斯的說法，“我自己經營著天西機械公司，在地球和火星都有業務，所以我想我在這問題上比某些人更有發言權。我的法律顧問調查過多特2的情況，他們對我說，問題不在於加拉爾霍恩或是其他客戶委託的業務，而在於低效的管理方法、同樣低效的工作制。”
得到了老格蘭傑和吉爾斯的許可以及扎迪耶爾的默許後，天西賢治隨後出示了一份報告，這份報告本來該成為他用於對內宣傳天西機械公司相比其他企業優越性的內部參考檔案。在報告中，天西機械公司的員工們列舉了地球圈企業在管理機制中暴露出的種種問題。以好望角宇航公司為例，其管理人員平均日工作時間不到6個小時，並且在加拉爾霍恩為鎮壓火星叛亂而額外透過非洲聯盟攤派運輸任務後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來改變原有工作制，直接導致好望角宇航公司的太空港工人不得不忍受近乎全天工作的壓力；而企業內部缺乏監督導致的挪用資金等一系列亂象更令人不忍直視，至少好望角宇航公司聲稱的無法按時支付薪水的理由是完全不成立的。
只要加拉爾霍恩一方沒有直接反對天西賢治，他的演講就能繼續進行下去。毫不留情地把壟斷了相關業務才能坐吃山空的企業諷刺了一番的天西賢治巧妙地迴避了加拉爾霍恩在P.D.323年底的危機中起到的作用，而將衝突的起因歸咎於企業管理不善，其矛頭直指大量無所事事的管理人員。
“用已經推行了一百多年的完全不合時宜的規章繼續管理，每天的任務就是上午喝茶三小時、下午喝咖啡三小時，到了夜間一頭鑽進夜店裡……”大義凜然地說自己沒針對誰而是覺得多特殖民衛星群的所有非洲聯盟企業都是廢物的天西賢治代替工會代表承擔了企業代表們全部的憤怒，他的行為甚至讓起先並不情願讓他參加委員會的吉爾斯都感到迷惑，“我不是在誇大其詞，而是有確鑿的證據能夠證明，工會代表所稱的導致罷工的因素全部是你們的責任。各位要是有意見的話，那我現在跟歲星大賭場的人通個話，讓你們見見面、談談流動資金去哪了？”
“天西社長，你好像坐錯了位置。”想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天西賢治的非洲聯盟公司代表們沒法把反加拉爾霍恩的罪名也扣在天西賢治頭上，至少暫時如此。“我們費心經營企業，要管理這麼多的人員和業務，中間出現了差錯、出現訊息失真以及其他一些龐大組織都有的弊病是在所難免的。這些問題沒有嚴重到他們所說的程度。”
“不，是可以避免的。在你們的企業，管理人員的平均工作時間只有普通員工的三分之一甚至不到三分之一，我們要怎樣相信這樣翫忽職守的群體能夠精於管理技術呢？”天西賢治又拿出了一份資料，其中記錄了天西機械公司管理層的日常運作情況，“我的公司裡沒有什麼工會，員工也不會參加什麼工會，因為他們知道天西機械公司就是他們的第二家庭、我們就是他們除了家人之外最值得親近的人——對於那些從小失去親人的員工來說，更是真正的家人。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和我的同事們幾乎每天都在加班、每時每刻都在為員工的福祉思考，這才是最有益於公司的做法。需要反思的，是導致員工視你們為仇敵的你們自己。”
“呃，天西社長，請你注意你的立場。”吉爾斯站出來為天西賢治打圓場，暗示天西賢治也說些支援企業代表的話而不是一味對著企業開炮，“你的企業在火星沒有受到那些歪理邪說的影響，實在值得慶幸啊。看得出來，你有許多管理員工的心得。”
“吉爾斯爵士的誇獎，本人不敢當。企業這東西，就是要在有著企業家精神的人指導之下促進和諧、與加拉爾霍恩努力保護的秩序還有我們各自所屬的經濟圈共存共榮，成為這世間進步的基石。”天西賢治自知他的名聲在商人群體中，至少在非洲聯盟的商人群體中，很快就會出現逆轉。“不僅不能創造價值、維持穩定，反而消耗他人的價值、帶來不安的企業，趁早破產算了。工會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我注意到了各位工會代表們之間的分歧……這應該是你們所屬的不同工會之間的分歧帶來的。雖然我的企業沒有工會，依我的意見，工會是可以存在的，只是為了讓大家都好商量，應該把這些分散而且訴求也不太一致的工會整合成一個易於管理的工會，日後它會成為你們之間協商的重要渠道。依照行業來分類也是個不錯的方法。”
爭論又持續了幾個小時，直到梵格爾夫時間中午12點才告一段落。如釋重負地跟隨吉爾斯離開的扎迪耶爾說，他終於明白自己的父親願意讓吉爾斯參與會談的原因了：在上午的談判之中，成功地利用了工會代表和企業代表雙方矛盾以及天西賢治這個【臥底】的吉爾斯幾乎沒付出任何實質性的代價就幫助加拉爾霍恩爭取到了兩項重要權益，其一是以保護人的角色介入工會團體、以排除危險分子為由將原先這些半合法或不合法的工會整合成一個合法但受加拉爾霍恩監督的工會；其二則是以非洲聯盟的名義介入企業事務，監督對經營不良企業的重組和改造。
工會代表和企業代表都有可能反悔，但這並不重要。孤立無援的工人只能指望著號稱秩序守護者的加拉爾霍恩幫助他們，而同樣認為加拉爾霍恩的援助理所應當的企業代表更不會懷疑加拉爾霍恩支援自己一方的舉措中藏有其他用心。
“讓他們互相消耗、互相削弱就好了，這樣主動權才會落到我們手中。”吉爾斯循循善誘地對首次參加到談判工作中的扎迪耶爾說，四大經濟圈以及它們旗下的那些企業表面上是加拉爾霍恩最堅定的盟友，但也有可能在某些情況下轉化為敵人，“如果我們就像忠誠的家犬一樣每次都立即響應、任勞任怨地聽他們的吩咐擺平問題，他們就不會重視我們，更可能隨時拿停止提供資金來要挾。”
“原來如此，格蘭傑少尉。”扎迪耶爾不免有些失落地說，他今天才感覺到出身名門又頭頂光環的自己相較吉爾斯等青年才俊而言還是遠遠不及，“……但是，如果我們不能及時地幫助他們解決問題，那四大經濟圈不是會因此對我們更不信任並試圖自己掌握能解決問題的武力嗎？”
“沒錯，我不否認這一點。可現狀已經不允許我們做著過去的美夢了。所以，我們要抓住每次機會擴張自己的影響力、掌握真正的權力和更多的資源，而不是滿足於成為一個依靠四大經濟圈的稅金養活的什麼超級僱傭兵集團。”說到這裡，吉爾斯頗為遺憾地說，加拉爾霍恩正是因為長期滿足於現狀才會導致原本由警務局嚴格控制的世界各地治安力量落入四大經濟圈手中，那是一百多年前火星各地自治運動崛起之後加拉爾霍恩最慘重的失敗之一。“嘿，您也不必誇獎我，我自己有時候也在猶豫。守護秩序，聽起來簡單，但怎麼才叫守護秩序呢？好比醫生看病，給患了重病、還不至於沒救的病人不斷地吃止痛藥而不進行任何實質的醫治，除了麻痺自己之外又有什麼用呢？我不贊同直接動大手術，腫瘤這東西切了還會長，要緊的是找到正確的藥物。”
“聽上去和【局外人】所說的有諸多共同點啊。”扎迪耶爾說，他其實也聽過其他人用【超級僱傭兵】之類的詞彙來形容加拉爾霍恩並諷刺加拉爾霍恩和四大經濟圈政出多門的雙頭管理體系帶來的諸多問題，“這裡的衝突沒發展成更大規模的流血事件，也許有他的一部分功勞……是他讓更多人瞭解到了舒適的地球生活以外的事。”
“【局外人】？”吉爾斯停下了腳步。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過這個稱呼，那似乎是個以匿名身份在加拉爾霍恩的青年軍官之中講解地球外狀況、要新一代軍官認清地球之外加拉爾霍恩所面臨局勢嚴重性和複雜性的秘密結社的組織者。“……我對您所說的事很感興趣，也許我們可以就此再認真談談。”
下午的會議開始之前，吉爾斯專門找到了老格蘭傑和天西賢治，說有非常緊急的事情需要和兩人共同協商。
“要不是今天小扎爾姆福特把我誤當成了同路人，我還真不知道加拉爾霍恩內部竟然埋藏著這樣大的隱患。”臉色發白的吉爾斯和其他兩人一同進入一間沒有窗子的密室內，無比緊張地對老格蘭傑說，這個【局外人】是以幫助普遍地球人出身的加拉爾霍恩軍官和士兵們瞭解地球外情況為名、實則誇大問題並有意將青年軍官和士兵不滿的矛頭指向加拉爾霍恩內部的名副其實的叛徒，“……閒聊的時候跟我說，他以自己的名門貴族身份為恥，這哪該是貴族繼承人說出來的話？明擺著是被危險言論蠱惑了。”
“你說的情況，監察局有一定程度的掌握，但目前評估結果認為【局外人】造成的影響不足為慮。”對吉爾斯翻了白眼的老格蘭傑說，【局外人】及其結社使用了非常複雜的方式來保持其和聽眾的聯絡，而且監察局派去的臥底監聽到的談話中找不出半點攻擊加拉爾霍恩的內容，反而是埋怨四大經濟圈拖累加拉爾霍恩的內容比較多，“要動員監察局的全部資源去解決他，那倒是能做到，然而根本不值得。好，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趁著下午的會議還沒開始，我想和你們兩個一起討論監督企業的業務整頓這件事。雖說屆時我們主要配合非洲聯盟的人開展工作，怎樣在不嚴重動搖投資者對市場信心的前提下完成整頓和重組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天西社長，說說你的看法吧。”
“不去追究加拉爾霍恩方面責任的話……辦法也還是有的。”天西賢治胸有成竹地說，他在決定參加委員會時就已經考慮好了，“非洲聯盟不想做的事，讓加拉爾霍恩來代勞。在扎爾姆福特上校手下再設立專門管理勞工事務的辦公室，專門盯著這些企業的規章就好，因為這也是保障四大經濟圈商務合作維持健康的基礎。另外，需要強制引進讓資深員工參與管理和旁聽決策的機制。對於管理層實際承擔的工作量和薪水完全不匹配，要從內部規定入手，這其中包括——”
忽然間，密室劇烈地晃動起來，整棟大樓都在劇烈的爆炸之中顫抖。各自尋找掩體的三人直到晃動結束後才艱難地起身，他們不約而同地和外界取得聯絡，試圖弄清發生了什麼。眾人沒過多久就得知了結果，那是多特2內部的一座醫院又發生了原因不明的大爆炸。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