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BEPXC:昨日重現
【命運已經註定,那些平靜地前往月球戰鬥的人們,將會留在月球上安息。這些勇敢的人——君特·馮·埃瑟林、鮑里斯·葉戈羅夫——知道他們沒有生還的希望,但他們也知道,他們的犧牲為全人類帶來了希望。這些人正在為人類最崇高的目標獻出生命:尋找真理和自由。他們的家人和朋友將會哀悼他們;他們的國家將為他們哀悼;他們將受到世界人民的哀悼。在他們的探索中,他們激發了世界人民的一體感;透過他們的犧牲,人類的兄弟情誼更加緊密地聯絡在一起。在古代,人們仰望星空,在星座中看到自己的英雄。在現代,我們也做著同樣的事情,但我們的英雄是有血有肉的史詩般的人。這些人是第一位的,他們將永遠是我們心中最重要的人,因為每一個在未來的夜晚仰望月亮的人都會知道,另一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沉睡著將全人類從心靈控制之中拯救出來的英雄。】——邁克爾·杜根,1979年。
……
2017年1月初的一天,莫斯科郊外剛建好不久的新機場裡出現了一個風塵僕僕的黑人青年,他穿著一件樣式還停留在上個版本的地球聯合軍陸軍制服,戴著一頂大到誇張的帽子和能夠將整張臉全部包住的圍巾,以頗引人注目的方式現身於來往行人的視野之中。此時,距離載譽歸來的遠征軍主力部隊成功抵達地球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剛剛走出上一輪慶祝狂潮的人們幾乎以同等程度的熱情投入到了下一輪慶祝活動之中,因而有著種種不同膚色的人出現在俄國地區並不會引起額外關注。
……而更多的人需要用持續的狂熱來麻痺自己的感知、忘記近在眼前的其他問題。在第二次地球火星戰爭最緊張的時候,地球聯合軍控制下大約10%的人口以各種形式加入了軍隊,這使得地球聯合軍的總人數膨脹到了數億之巨——人類歷史上從未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夠在規模上與它抗衡。2015年9月的月球戰役結束之後,由於火星軍被驅逐出了地月圈、沃斯帝國對於地球的直接威脅消失,最高統帥部當時計劃以修建規模浩大的星際工程【地球火星補給線】為契機實現緩慢復員,將大量多餘的軍人轉移到民間崗位上。儘管如此,由於程式僵化和實際需求等一系列問題,復員工作在2015年9月到2016年7月期間進展緩慢,並且導致全面復員終於成為了地球聯合軍完全勝利後必須立即處理的重大難題。
許多在被臨時徵召入伍之前從事其他工作的地球聯合軍將士並不怎麼懼怕復員,他們仍然可以設法尋找和原來類似的工作。一部分原本就是軍人、接受過專業軍事教育的軍官和士官則將繼續留在地球聯合軍內部,復員暫時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真正將要在復員浪潮之中面臨考驗的是數不勝數的傷殘軍人,百廢待興的地球各國已經在漫長的軍事化過程中形成了相當畸形的經濟結構,眼下因戰爭而多出來的巨量殘疾人口很有可能在高度軍事化狀態結束之後無法得到充分的社會保障補助。就此產生的一系列爭議成為了地球聯合軍內部一部分涉足政界和商界的高階將領們繼續推行其特殊經濟模式的絕佳理由。
和那些失去雙臂、失去雙腿或是失去雙臂和雙腿的戰友們比起來,勞爾·安德拉達少校還算是幸運的。他在非洲的土地上堅持戰鬥了一年多,付出的代價不過是面部嚴重燒傷而已。月球戰役結束時,他仍在醫院內接受治療,並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度過了一段相對清閒的日子。那時的他偶爾也會在日復一日的思考中產生一些對個人前途的悲觀看法,而那些悲觀的看法或多或少地被對於勝利的期待掩蓋了。只有先贏得這場戰爭才能談以後的日子,這可能是地球上各行各業的人們為數不多的共識之一。
然而命運偏偏就和他開了個玩笑:並沒有嚴重殘疾的安德拉達少校意外地在戰爭結束後得知自己將會是首批覆員的軍官之一。這一訊息讓他怒不可遏,憤怒的少校得知此事後立即找到了莫三比克當地主管此事的軍官,想要向對方討要一個說法。
“聽著,安德拉達少校,我很同情您的遭遇,但是我們必須按規矩辦事。”負責管理復員事務的是個白人軍官,看上去有三十多歲,和安德拉達少校年齡相仿。僅從名字上,安德拉達少校無法確認對方究竟是俄國人還是美國人,他知道過去有許多俄國人移民到了美國並仍然保留著原來的姓氏。“因為您的部隊即將被解散,原則上您將會被調配到原工作單位。然而……”
“【然而】什麼?”
“問題就出在這裡。”白人軍官快速地翻著桌子上的檔案,找到了其中一頁,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並把它展示給安德拉達少校,“您原先是在克利馬內負責當地學生軍事訓練工作的,而這個崗位馬上就要被撤銷了。最高統帥部近期同意解除全球戒嚴狀態,因此世界各國從小學到高中階段深入校園的軍事化教育將……”他說到這裡,用雙手比劃了一個誇張的泡沫破裂手勢,“……逐步取消。既然您的原工作單位很快就要不存在了,我們只好把您這樣的人優先安排進入復員名單之中,請您諒解。稍微問一下,您平時不看新聞的嗎?”
“見鬼,你們不能這麼對我!我從莫三比克一路打到了迦納,和3個火星伯爵的部隊戰鬥過,拿了兩枚勳章,要不是因為我在剛果北部受了重傷,我肯定也和大部隊一起西進了!”安德拉達少校勃然大怒,他哪怕在戰爭中接到令人一頭霧水的命令時也沒有這麼憤怒過。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目前留在軍隊裡才會有更多的機會,像他這樣無權無勢又沒結交什麼大人物的傢伙在莫三比克這種地方復員之後的生活境遇並不會很樂觀,這是曾經給他當過一段時間上司的瓦列裡·莫伊謝耶維奇准將對他說過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考慮什麼,我可是聽說過有些四肢健全的傢伙透過你們的幫助打算領著殘疾人的津貼去經商……需要我把我熟悉的情況告訴你嗎?”
“我們可不能對這種無端指控視而不見。”白人軍官見狀,立即和身旁的同事們呼叫衛兵入內把安德拉達少校帶走了,“……但願像你這樣連想要舉報時都不知該找誰的傢伙真的有能力舉報我們。”
……那人說得對,他做不了什麼。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裡,安德拉達少校絞盡腦汁地思考著自己的出路。他的家人因為各種理由而需要用錢,過去他還可以憑藉自己的軍人身份來抵消其中的一部分支出,等他復員之後,情況只會繼續惡化。處境和他相似的軍官有許多,這些人也不全是命運的受害者,其中不乏平日吃喝嫖賭的社會渣滓,不過安德拉達少校還沒有理由因為這些對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計的道德汙點就忽視掉來自戰友們的建議。必須儘快找到一個合法的賺大錢的機會,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勞爾·安德拉達開始頻繁地看起了新聞,他在不久之後就嘲笑起了自己以前的無知:居然會以為有某種生活方式可以永遠持續下去。來自社會各界的壓力驅使著最高統帥部推動轉型,其中的首要一步就是結束全球高度軍事化狀態、讓每一個孩子從小開始就要學射擊和格鬥以及各種載具駕駛的日子成為歷史。話說回來,高度軍事化狀態也許只需要最高統帥部一紙命令就能解除,然而即便是領導全體地球人戰勝了沃斯帝國的最高統帥部也做不到頃刻之間變出容納足夠多復員軍人的工作崗位來。一切的一切都要為軍事服務,寥寥無幾的酒店服務員可能都是情報部門的間諜,歐洲和北美的人們所熟悉的【冷戰前期】的生活同樣一去不復返了。
除了那些和全世界的劇變有關的新聞之外,還有不少媒體節目同火星上的故事有關。沃斯帝國成立之後,一度將火星納入地球掌控之中的地球人就此失去了關於火星的訊息長達三十多年,而伴隨著遠征軍的大獲全勝,遮在火星之上的重重迷霧終於又煙消雲散了。Aldnoadnoadnoah科技可能給人類的生活方式帶來前所未有的改善(或者也可以稍微中立些地稱呼其為劇變)。
這似乎可以解釋地球聯合軍在推動戰後重建工作的同時根本不願在火星開發問題上鬆口的原因。事到如今,憑藉尋常方法解決戰爭勝利之後的一連串後遺症已經成了痴人說夢,哪怕是平時最喜歡大放厥詞的經濟學家這時也沉默了。把希望賭在Aldnoah科技帶來的奇蹟上未嘗不是一種明智的選擇(雖然類似的思潮在俄國地區受到了廣泛批評),安德拉達少校想著。既然最高統帥部沒有放棄開發火星的努力,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如果他成功地入選了新一代火星開拓團,也許他就不必為自己和家人下半生的開銷發愁了。
最高統帥部確實在2016年底釋出了幾個類似的通知,這些宣告被外界視為地球聯合軍想要繼續以其自身的名義向火星送去開拓團的訊號。當然,也許這同遠征軍沒能妥善地處理好火星上的遺留問題有關。於7月抵達火星的遠征軍原本計劃在搜刮完沃斯帝國的遺產之後就返回地球,但針對扎卡里·特洛伊亞德博士所留下的研究資料、裝置的分析工作以及對殘存火星人平民的安撫(最高統帥部當時認為有必要留下這些人代替顯然不那麼願意前往火星的地球人為人類文明駐守最遠的新邊疆)使得主力部隊的撤軍一直被拖延到了10月初才開始,那時聲勢浩大的審判工作使得遠征軍不可能再將斯雷因·特洛伊亞德等人羈押於遠征軍內繼續分析資料。
不管怎麼說,自認為熟讀檔案的安德拉達少校決定行動了。他決心前往莫斯科報名參加新的開拓團,而且仔細地規劃好了行程。不過,他也清楚自己在這樣的競爭中沒有什麼優勢,地球聯合軍需要的是來自空軍或太空軍的軍人,那些訓練有素而且普遍適應地球外生活環境的傢伙比他這個錯失了轉行進入太空軍良機的傢伙更適合前往火星建設一個安全且絕對忠誠的外星殖民地。然而,理論上的勝算並不是全部。兩年多以前,幾乎所有人都會認為地球聯合軍的軍人沒有可能在小規模的戰鬥之中擊敗火星軍Aldnoah甲冑騎士機甲,而那些曾經和安德拉達少校並肩作戰過的人們則在他的注視之下創造了時人所難以想象的奇蹟。自那時起就關注著麥克尼爾等人的安德拉達少校未曾想到對方能成為首批被授予【地球聯合軍英雄】稱號的美國人出身軍官,更無法想象麥克尼爾他們還參加了那場毀滅沃斯帝國的決戰。
差距並不是在短時間內形成的。驚覺自己落後太遠的安德拉達少校打算追上戰友們的腳步。他安頓好了自己的家人,並出發前往莫斯科。將需要提交的相關材料交給了負責人後,他又花了幾天時間在莫斯科附近旅遊。故意趕在截止日期之前報名的安德拉達少校不想等待太久,倘若他落選了,那麼他就權當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而如果他有幸進入了開拓團,這可能將會是他未來幾年內最後一次有機會遊覽地球上的景色了。
月初的俄歷聖誕節剛過沒幾天,安德拉達少校就接到了前去接受第一輪審查的通知。他以為自己會在莫斯科市內或郊外的某個地點接受別開生面的面試,但他想錯了,真正的目的地位於地下。地球聯合軍為應對戰爭而修建的大量地下設施並沒有在戰爭結束後被棄置,它們仍然在一定程度上發揮著作用,尤其是當使用者需要一個足夠保密的地方辦公時。
安德拉達少校並不會對這些地方感到陌生,他在莫三比克的時候就接觸過這些地下設施,並在隨後一年多的戰爭中多次進入地下設施執行任務。即便地表全部被火星人奪取了,地球聯合軍哪怕躲藏在地下也要堅持戰鬥,這種信念最終支撐著地球聯合軍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專家和評論員們自然可以在事後誇誇其談地稱沃斯帝國從最開始就沒有什麼勝算,他們並不具備和那些敢在戰爭對地球聯合軍最不利的時候下這一結論的那些將士們相同的勇氣。
在幾名士兵的帶領下,安德拉達少校進入地下設施深處,抵達了他此行的終點。那是一間看上去狹窄又封閉的屋子,一側是為安德拉達少校準備的近乎被告席的座位,厚實的玻璃牆另一側則坐著兩名沒有任何標誌符號的地球聯合軍制服的軍人,其中一個是戴著墨鏡的白人,另一人則是個有著和周圍人員格格不入面孔的來自東亞地區的少年。
“歡迎來到這裡,勞爾·安德拉達少校。”戴著墨鏡的軍官首先摘下墨鏡,向著坐立不安的安德拉達少校微笑了一下,“接下來,您需要回答我們提出的一系列問題。最終的結果將視您的答案而定。”
黑人少校緊張地點了點頭,他在那人摘下墨鏡的瞬間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羅根·謝菲爾德,和麥克尼爾形影不離的地球聯合軍戰鬥英雄之一。即便安德拉達少校因面部嚴重燒傷和毀容而變得面目全非,想必羅根也早該認出他了,但換上了一副新義眼的青年軍官並沒有多嘴,只是公事公辦地和身旁的同伴接連向鼓起勇氣要參加開拓團的安德拉達少校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