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4:三位一體(5)
【維護世界和平、促進經濟發展已成為各國人民的共同願望。然而,世界並非風平浪靜,而是利益衝突根深蒂固,一些地區日益混亂。事實證明,和平與發展應當是當今世界的兩大主題,但兩者都沒有得到很好解決。儘管人類渴望和平,但和平的時代依然遙不可及。儘管經濟發展已成為普遍願望,但世界各國的發展仍然受到干擾。我認為,世界的持久和平與快速發展仍然需要各國政治家和人民的密切關注和不懈努力。】——冼輝,2017年。
……
“目前的反饋結果顯示,有一半左右的成員認為哈羅不太好用,另一半認為……太好用以至於好用得過頭了。”雷閱讀著同伴們發來的報告,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費解。在決定將哈羅傳送到世界各地之前,他已經和另一些同伴們做了周密的準備,但其他人的反應仍然出乎他的意料,“……太好用了?我不是很理解他們的意思。”
“就是說,有些人乾脆把哈羅當成電子寵物了。”房間另一頭的馬爾科姆·格蘭傑滿頭大汗地從直徑約兩米的紫色大哈羅下方爬出,他向雷要了一個新的工具箱,而後又返回下方繼續維修,“事實上,這項特殊的……服務,也許可以為我們的專案額外創收。你知道,有許多人在核戰爭中失去了親朋好友,他們空虛的內心急需什麼東西來填補,但其他人或是其他通常意義上的寵物都不能起到這個作用。”
在老格蘭傑看不到的角落裡,雷那副維持得精巧的體面笑容出現了片刻的崩潰,而後又恢復了常態。如果說誰對舒亨伯格的事業之中的每一步最有信心、最有使命感,除了伊奧利亞·舒亨伯格本人之外,排在第二位的一定是雷,而其他人大概只能共同爭奪第三名的位置。憑藉著過人的學識和對時局的敏銳感知能力,雷在過去幾個月裡成為了不太願意介入俗世紛爭的舒亨伯格和外界合作者的重要紐帶之一,而他也非常樂於以此來稱呼自己。
正因為雷對舒亨伯格的事業幾乎比舒亨伯格本人還要關心,每當最近的行動出現什麼失誤,他都不可避免地要陷入消沉之中。很快,消沉轉化為了憤怒和愈發暴躁的情緒。一直和雷一同工作的馬爾科姆·格蘭傑說不清發生在雷身上的這些變化究竟是什麼引起的,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過去在輻射區工作的經歷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雷的頭腦。不過,這個迄今為止過於鬆散的【組織】或許正需要像雷這樣的人在後方始終鞭策才行。不然,憑藉著一腔熱血和對現狀的絕望而聚集起來的人們等到熱情消退或世道有所好轉時,很有可能一鬨而散。
“這次應該調整好了。”雷耐心地逐一回復同伴們的意見,他還沒全部回覆完,老格蘭傑再次從大哈羅下方爬出,“好,讓我們來檢驗一下它的自我進化能力。”
“你好啊,格蘭傑先生。”幾乎頂穿天花板的哈羅在重新啟動後,立即認出了面前的格蘭傑和雷,並很愉快地向著他打了招呼,“今天有什麼要處理的工作嗎?”
“讓我想想……”馬爾科姆·格蘭傑把雙臂交叉,右手握拳放在下巴附近,“說實話,我和舒亨伯格對你最近一段時間的表現很不滿意。所以,今天我特地通知你,你已經被解僱了。”
雷擬好了下一段回覆內容,轉身去看格蘭傑的新測試工作,卻發現哈羅愣在了原地,似乎又出現了什麼系統故障。馬爾科姆·格蘭傑無奈地關掉了哈羅,然後對雷說,還需要用很長的時間來搞定哈羅的自行情報整理與總結歸納機制。
“上次測試的時候我變著花樣罵了它十幾分鍾,它居然沒能反駁哪怕一句,因為當時我把它的相關資料都清空了,結果就是在我不給它解釋那些話的真實含義的情況下……它並不能在隔絕外部資訊後自行領會,可能是因為我當時的表情沒有體現出憤怒或嘲諷吧。”老格蘭傑咳嗽了兩聲,從旁邊放置工具的桌子上抓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油汙,返回電腦旁繼續工作,“……還是得找個真正的專家,我之前在這方面是外行來著。”
這次他們來島上工作時,伊奧利亞·舒亨伯格並不在島上,而是託哈羅帶話給他們兩人,稱自己出去測試裝置了。沒了舒亨伯格的影響,老格蘭傑和雷仍然謹小慎微地按照原本的方案行事。隨著這項計劃的逐漸開展,他們愈發察覺到這是整個鬆散的團隊中所有人終其一生也不見得能夠完成的事業。馬爾科姆·格蘭傑對此有著充分的心理準備,他在發現自己和麥克尼爾並不處於同一個時代時已經有了這種預感,但雷顯然還沒能接受現實,後者最近頻繁的情緒失控可能與此有關。
中午的飯菜照例完全由島上的設施提供,雖然算不得豐盛,填飽肚子足矣。用餐期間,老格蘭傑又接到了一條讓他心煩意亂的通知:有人在拿到哈羅之後試圖把哈羅兜售出去,所幸那傢伙選定的合作方恰好是安德烈斯·科納控制下的一家企業。出於對這些可能給自己帶來永恒生命的科學前沿專家們的敬重,安德烈斯·科納委婉地把這個令人不快的訊息輾轉告知了老格蘭傑,並警告他們下次記得嚴查內部人士的洩密行為。自然,老格蘭傑也無從得知安德烈斯·科納在這一過程中獲得了什麼。
“雖然我並不喜歡這個話題,我還是得說,我們需要更加嚴格地對組織進行約束。”放下平板電腦的老格蘭傑連連抱怨了幾句,他把這一切都歸結為舒亨伯格的合作者們太散漫、太缺乏紀律。這樣的隊伍是不能完成什麼長期工程的,而且隨時會因為各自的利益糾葛出現更嚴重的矛盾。“之前我們已經討論過將不合格成員驅逐的事,舒亨伯格也基本贊同;不過等我們到南非或是中東地區開始進行長期研究工作之後,這個過程中一旦有人嚴重地觸犯了紀律……那我們必須把他所掌握的秘密都留下。”
“把人放走、把秘密留下是不可能的,只有把人和秘密一起留下才是最安全的。”雷不假思索地答道,“輻射區爆發的武裝衝突可不在少數,大部分都是圍繞著據稱能夠消除或降低輻射危害的技術。”
“我懷疑你在勸說我做任何一個國家都覺得違法的事。”老格蘭傑停下了手中的刀叉,心想今天的沙拉做得有些過甜,可能是糖又放多了,“……有不少反對意見指向我們,提出這些意見的人一致認為像你和我這樣庸俗的人劫持了舒亨伯格這樣一個超世之人的理想。他們也不想想,憑著舒亨伯格個人的道德操守確實可以把大家集結在一起,但集結在一起之後該怎麼把那些事做好就不是僅靠自覺和道德約束能完成的了。”
“格蘭傑,法律只是用來維持相對穩定的工具而已。”雷擦了擦嘴,把盤子推到桌子一側,旁邊的機器人立即將盤子收走了,“雖然你可能會喜歡給它加上一些神聖不可侵犯的附加價值,它的實際價值就是這麼無聊。換言之,有朝一日我們的行為一旦威脅到了平衡,那麼我們會被法律以最不體面的方式懲罰。”
這不是馬爾科姆·格蘭傑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論調了。俄國人說過類似的話,GLA和NOD也說過,即便是這個嶄新的平行世界裡,團結在舒亨伯格身邊的那些人當中也有不少將國家、法律等概念視若無物。與這麼一群人共事,是格蘭傑起初未曾預料到的,但縱使讓他回到過去再做一次選擇,如果要以實現舒亨伯格的理念為最終目標,他還是會走上同一條路。
靠著虛與委蛇的談判和博弈是沒法換來國際社會的團結一致的。這一點,他生前深有體會。
“僱傭兵不太安全,你明白。”
“誰說我們需要僱傭兵了?僱傭兵是最沒職業道德的一群人,只要加價,他們就能突破一切底線。”雷思索了片刻,可他終究沒在軍隊服役過,始終沒想出什麼更好的辦法,“這種對內的暴力必須絕對可靠,使用這種暴力的人對舒亨伯格或是對他那些想法的忠誠度甚至要高於我們。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他們無論何時都不會叛變。”
“聽你這麼說,提前十幾年去孤兒院收養幾個孩子然後把他們培養成兒童兵是最經濟實用的方法。”未曾想到雷有此等高論的老格蘭傑一時間愣在餐桌上,“說真的,除了從頭開始重塑而且牢固地把握住一個人的思考方式之外,我想不出有什麼保證絕對忠誠的手段。”
“或者你也可以相信哈羅。”雷伸手指著後方自娛自樂的紫色球形機器人,它正在看足球比賽實況直播,“可是先不談哈羅的效能目前不達標,哪怕達標了,也不能輕易用。這會給我們帶來新的內部糾紛。世上最滑稽的事情莫過於號稱要上演史詩大戲的班子在搭舞臺的階段就自行解散了。”
馬爾科姆·格蘭傑不動聲色地將盤子遞給了機器人並擦了擦額頭留下的汗水。雷剛才說中了,他真的考慮過用絕對可靠(至少哈羅不會有別的心思)的哈羅來監督組織內的成員,如果任何人有出賣情報甚至叛變的跡象,哈羅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任何有形的機密和知識全部消除,除了儲存在當事人頭腦中的那些。為了早日完成自己的目標,他希望能夠藉著這次的機會解決哈羅在切斷和外部資訊互動之後無法突破知識壁壘的問題,但雷剛才的提醒又令他退縮了。
某些傳言並不算是完全虛構的。
幾天之後,仍然未能解決問題的老格蘭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打算先回國休息一段時間,畢竟他不像舒亨伯格一樣能夠脫離外部社會。島上的這些設施用來養活少數人是不成問題的,但如果要養活由數百人組成的團隊或是要在世界其他地方建造類似的設施,那將會是老格蘭傑和雷決心將舒亨伯格的合作者們之間的關係以更加制度化的方式確定之後所面臨的最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