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4:巨門(17)
【現在的手段只是權宜之計,是必要之惡。出於同樣的原因,一旦情況有所好轉,我們都應該將槍支放在家裡看不見的地方。我軍要展示的不是GDI何等偉大,而是保護人民的力量。這可能是我與我們的老一代人分道揚鑣的地方。】——邁克爾·麥克尼爾對衛斯理·瑞格斯,2039年。
……
“長官一旦暫時離開,指揮這支部隊的就是我。”扛著步槍的布拉德利瞪圓了眼睛,雙眼的視線一刻未曾從萊伊臉上遠離,“……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軍醫先生。”
“那也請您記住,長官託付給您的任務究竟是什麼。”彷彿完全沒有感受到布拉德利的熾熱目光的萊伊只顧著低頭看操作手冊,在他身後則靜靜地停放著一架造型臃腫的KMF機甲,它上面沒有安裝武器,艙體看起來更像是救護車而非供駕駛員自由控制各種武器的駕駛艙,“殿下冒險帶兵出擊是為了把被困的布里塔尼亞人救出來,不能達成這個目標,殺再多敵人都沒用。”
“……用不著你在這裡多說。”布拉德利的臉上很快爬滿了惱怒之色,“哼,你這傢伙,是以為自己有成為新時代騎士的才能才會跟著亞當斯教官出去吧?可他們並不想吸收你進入KMF部隊,甚至不願意給你一架有武裝的KMF機甲。”
“說完了?”萊伊啪地一下合上說明書,抬起了雙眼,“您又有何高見呢?到配合KMF部隊前進的時候,是要沿用步坦協同的基本戰術,還是做相應的調整?代理排長,給個明確答覆吧。”
兩人的爭論還沒結束,他們就接到了出發的訊號。浩浩蕩蕩的隊伍從伯納姆基地出發,向著被南庭軍圍困的布里塔尼亞軍民靠近,不是為了藉機殺死殺傷更多的南庭軍,而是為了將這些人營救出來。
營救,這個概念多少讓如今的帝國軍有些陌生。被包圍的友軍、被包圍的平民,那就是弱者,是不值得帝國再浪費資源的廢物,就算被立即拋棄並被視為叛國的叛徒也是理所應當的。也只有平民出身的瑪麗安娜皇妃才有可能做出營救那些士兵和平民的決定了——大部分接到命令的人都這麼想著。在查爾斯皇帝為帝國塑造的令人窒息的新秩序下,他們看到了那一線微光,並由此而更加相信這是仍被諸多歷史因素困擾的查爾斯皇帝默許的善意。
由於第九區第16旅尚未完成整編,加上麥克尼爾的情況又比較特殊,暫時歸麥克尼爾管理的第61營的殘兵敗將們被編入了配合實驗KMF中隊行動的作戰群中。在此之前,已有不少人私下裡將KMF機甲駕駛員稱呼為新時代的騎士,被選為配合【騎士】們作戰的帝國軍士兵們頓覺自己儼然成為了新時代的騎士侍從。感到自己距離貴族的成功人生更進一步的帝國軍士兵們重新獲得了戰鬥下去的意志,哪怕只有一瞬間的光榮,也好過在帝國的金字塔地段接受令人絕望的命運。
這支將在突破南庭軍包圍圈的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實驗KMF中隊總共有5支小隊、共計15架KMF機甲,而還有另外三架實驗型KMF機甲並不從屬於碧翠絲·弗蘭克斯的指揮序列。由奧莉薇亞·澤馮駕駛的【伊娥】(Io,RPI9),是帝國軍特別先導技術部的作品,旨在同阿什福德家族爭奪未來的新型兵器的開發主導權;由瑪麗安娜駕駛的【伽倪墨得斯】(Ganymede,YF6X7K/E),則是阿什福德家族的大作。二者可謂各自保留了帝國軍和阿什福德家族在開發第二代KnightMare時的特色,前者注重機動性,後者強調適應性。除此之外還有另一架讓人看了只想把它送去博物館的失敗之作【歐羅巴】(Europa,FXF100X)——來自帝國本土的大人物們並不想說它究竟是由哪一方開發的。
但麥克尼爾卻很喜歡它,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和海對岸的此世自由燈塔EU重合的名字,另一方面則是由於這架KMF似乎是為他或者是和他類似的人量身定做的。駕駛艙裡沒有任何多餘的操控設施,只有用於連線麥克尼爾身後的三個神經連線裝置的纜線。
在另一個已經距離麥克尼爾無比遙遠的平行世界,有過全身義體化經歷的麥克尼爾體會過這種僅用【意識】操控武器裝備的感覺。取回這種感覺對現在的他而言還不算太困難,也許他還有閒情逸致在漆黑一片的駕駛艙裡擺幾個對帝國而言大不敬的姿勢。
“久違的感覺了。”神經連線裝置和纜線連線的一瞬間,麥克尼爾又嚐到了久違的痛苦。或許只有這種痛苦才能讓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還要為人類文明的事業和他自己的理念、他的執念去戰鬥。“……這下,就不用擔心會誤傷了。”
直接用意識去控制KMF機甲,比使用機械義肢裡的工具同時控制多個操控裝置更方便一些。整個龐大的機器彷彿都成為了他的軀體的一部分,每一個動作都如臂使指般隨心所欲。現在,他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這種隨心所欲的駕駛方式背後藏著巨大的隱患,但那又是現階段的他即便擔心也無濟於事的長期問題了。
在帝國軍的隊伍中,實驗型KMF中隊處在先頭部隊中間位置,麥克尼爾又處在實驗KMF中隊前列。帝國軍剛一開始行動,眾人只見這有著雙頭的體型臃腫的KMF機甲就一溜煙地像風火輪一般滾了出去,眨眼間就消失在了瞠目結舌的帝國軍士兵們的視野中。
此等【大不敬】的舉動差點讓他招來帝國軍的定點打擊——不過都被瑪麗安娜叫停了。既要衝鋒陷陣又要隨時掌握戰場各處情報而且還得和後方指揮部的參謀們聯絡的瑪麗安娜不會允許自己指揮的隊伍因此類無聊的禮節問題出現內鬥,至少目前如此。當然,麥克尼爾不會因此而多說幾句感激的話,他正盤算著要怎樣既立下些許戰功又不讓帝國軍取得優勢。
“這架KMF機甲安裝了一個……正在測試中的類似能量護盾的裝備。”麥克尼爾在檢查【歐羅巴】的武器裝備時取得了驚人的發現,僅憑這一點,帝國軍很有可能扳回EU軍和南庭都護府憑著新型戰機取得的優勢。“……我算是明白了,他們其實想讓我給皇妃殿下充當人肉盾牌,到了她被瞄準時就開啟護盾。”
“那你可以故意弄出些失誤,這樣一來她肯定就沒命了。”飄在麥克尼爾面前的段英雄一聽說有機可乘,當即建議麥克尼爾利用這架KMF機甲的特殊功能伺機害死瑪麗安娜和奧莉薇亞,“這兩個女人都是我們南庭的仇人,你若是能替我報仇雪恨,我也不記恨你殺我一事了。”
“恐怕還要拖一拖。”麥克尼爾嘆了一口氣,他倒是想劫持KMF機甲離開布里塔尼亞帝國,問題是剩下的大半個世界都一口咬定他是布里塔尼亞帝國製造出來的克隆人【埃裡克·亞當斯】,“這群人想消滅誰,不需要證據,只需要名單。瑪麗安娜一旦死了,我也必死無疑。還有一件事,我說過我要推翻布里塔尼亞帝國,不是殺死某個皇室成員就算完事的。”
“……說到底,你還是怕死。”
“嗯,我認了。”
值得一提是,同為瑪麗安娜的弟子的布里塔尼亞帝國第二公主柯內莉亞也參加了此次戰鬥,然而令麥克尼爾頗為意外的是她並不像碧翠絲·弗蘭克斯和諾內特·艾尼亞格拉姆一樣選擇駕駛KMF機甲到前線衝鋒陷陣,而是循規蹈矩地指揮近衛師的一個擲彈兵營協助實驗KMF中隊的突破行動。思前想後也猜得出布里塔尼亞帝國不會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麥克尼爾於是只好把之前奧亞格羅的委託轉而告知了萊伊,提醒對方注意第1近衛擲彈兵營的動向。
戰鬥開始後的前幾個小時裡,麥克尼爾忠實地充當著如他本人所說的人肉盾牌的角色。只要南庭軍向瑪麗安娜和奧莉薇亞開火而且火力相當密集、僅憑KMF機甲的效能根本不可能躲開或是攔截,他就會及時開啟護盾,確保瑪麗安娜的生命安全。由於實驗KMF中隊大張旗鼓的誇張行動,防線缺口上很快有更多的南庭軍集結過來專門阻擊布里塔尼亞帝國派遣到第九區督戰的軍事負責人,而他們的任何攻勢都不能突破能量護盾構築的天塹。
這多少讓麥克尼爾有些愧疚,他本該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本該和全世界熱愛自由的人們——或起碼比布里塔尼亞人更自由些的人們——一道把明晃晃地將【征服世界】寫在臉上的布里塔尼亞帝國攪個天翻地覆。現在,他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成百上千的南庭軍士兵就死在他面前,而且是死於他所【保護】的人之手。每為瑪麗安娜和奧莉薇亞擋下一次南庭軍的攻擊,都是變相地殺死那些南庭軍士兵們。
終其一生,身為軍人的麥克尼爾從未像現在這樣明白無誤地感覺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簡直都是在犯罪。日漸失去控制的GEASS會強制性地讓他感受到周邊每一個被帝國軍殺死的南庭軍士兵的過往,那些天真的笑臉、鬥志昂揚的青春理想還有時至今日仍未褪色的誓言,一次次地刺痛了他的心。自古以來,把敵人視為豬狗是最簡單方便的減輕心理壓力的辦法,但現在的麥克尼爾根本不可能做到了。他本就在為自己所厭惡的布里塔尼亞帝國賣命,更不必說他還能夠感受到因此而死的每個人的全部。
……這都是他本該保護的人,是比受著查爾斯皇帝驅使的布里塔尼亞人更有資格生活在藍區的一批人。為了守護藍區的一片淨土奉獻了終生的麥克尼爾如木偶般呆坐著,他不需要有什麼動作就能繼續控制KMF機甲作戰,只要他在恰當的時刻繼續開啟能量護盾,外面的喧鬧就都同他無關。
恍惚間,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在他面前迅速膨脹。那是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灰黑色障礙物,它在他的眼前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著,很快便遮天蔽日。待到那巨大的灰黑色烏雲抵達他身旁時,他才看清,整個巨大的灰黑色雲狀物由數不盡的扭曲的枯瘦的屍體組成,那些屍體紛紛向他伸出手臂,好似下一刻就要將他拖入地獄。
“主啊,那些我們記得和那些我們忘卻的人,秉承真正信仰的人,從義人亞伯到今天,願你親自讓他們在生者之地,在你的國度,在天堂的歡樂中,在我們聖潔的父親亞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懷抱中安息。願您的光照耀他們,常照耀他們……”
麥克尼爾哆哆嗦嗦地念叨著,他並不清楚這麼做是否可以讓自己死後免於下地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所有會被李林選中的人已經處在地獄了。受著負罪感和痛苦支配的麥克尼爾察覺到了這所謂的能量護盾的真相,儘管他沒有證據,他依舊堅信它的最主要的養料不是基於櫻石反應堆的發電系統,而是和自己的靈魂繫結在一起的那種受詛咒的超自然力量。之前他從未感到GEASS像今天這樣近乎不受控制,這種脫軌的力量賦予了他深切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的機會,如果日後不能推翻布里塔尼亞帝國,這些人的血債總要算在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