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具體地說,第九區的戰況使得錦衣衛不能冒著動搖戰局的風險嚴肅處理不涉及叛變行為的當事人。如今接管第九區帝國軍指揮權的是布里塔尼亞帝國在過去十年間迅速成長起來的一代名將瑪麗安娜,她的名聲也許有一半是依靠查爾斯皇帝的寵愛建立起來的,另一半則完全依靠她自己的努力。鎮壓貴族叛亂、鎮壓共和派起義、支援非洲叛亂、入侵長雲府、煽動西伯利亞叛亂……聯邦軍在菲律賓群島的慘敗,也是她的手筆。
為了不讓南庭都護府收復長雲府的目標落空,趙統不能做出讓王雙心寒的事。在同一件事上,他既可以追究到底、無底線地把當事人的責任誇大直到將其打成叛徒,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其中的尺度是歷代錦衣衛指揮使們要用多年時間才能把握好的。
“王總統啊,人人都說是你是南庭擎天柱,千萬別讓我們失望啊。”
深夜仍然未能入眠的除了趙統之外,還有執掌南庭軍政民政事務的高階官員們。南庭軍開始東征作戰後,他們的工作壓力就更大了。然而,他們沒有告退休息的理由,因為就連身患重病的宋正成也在登陸部隊成功收復南尾州之後精神抖擻地投入到了工作中。由李近南建立的顧問團體每天都要向宋正成彙報長雲府的最新戰況,力求讓勝利的訊息削弱疾病和不合時宜的高強度工作對宋正成本人健康的進一步摧殘。
按照李近南的指示,顧問團體在彙報過程中儘量不提及南庭軍自身的損失,只談戰果。如果宋正成一定要了解損失情況,那就按數字最小的版本說。這般弄虛作假的手段自然為人不齒,但負責制定了一部分東征作戰計劃的宋以寧本人也表示理解,反正只要兵部能拿到準確情報就行。
每當彙報開始時,宋正成都彷彿在一瞬間恢復了青春和活力。他看不到顧問們彼此間的交頭接耳,也看不到李近南和張山河擔憂的眼神。一種使命感催促著他從重兵導致的昏睡中清醒過來、用自己的雙眼去見證這場可能要決定南庭都護府未來命運的戰爭的結局。
一種恐怖的預感從宋以寧的心中升起。張山河私下裡多次說過,宋正成的病情已經發展到無藥可醫的地步,此刻支撐著宋正成振作起來的只不過是對勝利的執念。誰也說不清這種信念還能支撐多久,也許只要一次小小的挫折就可以徹底擊垮宋正成,又或者是信念將在勝利之後突然消失。
想來想去,宋以寧能做的也只有以最小的代價贏取勝利了。南庭都護府的平民已經為戰爭奉獻了太多,於公於私,宋以寧都不會再去犧牲這些人的利益。相反,那些經常無視燈火管制禁令的官宦子弟還有借走私之機大發國難財的傢伙,正在急速向布里塔尼亞帝國貴族轉化。
是時候把那些人剷除掉了。在那之前,宋以寧也要做好表率,避免那些人有所察覺。
“關閉宮殿?”剛結束彙報的李近南在張山河的陪同下和宋以寧一同離開病房,半路上就聽宋以寧說,也許該將南庭都護府各地的行宮關閉或轉讓以籌措更多可投入戰爭的資金,“……殿下心懷天下萬民,臣不勝感激。只是,多數宮殿棄置許久,間或有人將其挪為他用。殿下若果真要行此策,明日不妨召禮部、戶部有司商議,再做決定也不遲。”
“李中書說得對,是我著急了。”宋以寧一想,也明白背後牽扯的人太多,直截了當地宣佈關閉行宮可能會帶來其他隱患,“天色不早了,李中書也回去休息吧。”
李近南畢恭畢敬地向宋以寧行禮,直到宋以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起身。在他身後,只是略微彎下腰的張山河一甩拂塵,來到李近南身前,小聲說道:
“你不該勸世子殿下的。”
“忠孝難兩全,世子殿下既然要盡孝,自然不可能再去長雲府參戰,這不也是正合你我之意嗎?”李近南緩緩起身,方才笑容滿面的臉上已不見半點笑意,“為著南庭百姓還有江山社稷著想,南庭不能失去第三位世子。凡事要講輕重緩急,逐步剝離其權,尚有可圖之法;一夕間斷絕大宗,小宗將群起,定然天下大亂。”
關閉行宮的事可以稍後再談,想方設法給帝國軍添堵的新辦法可不能耽誤。錦衣衛在得知瑪麗安娜即將抵達第九區後就制定了一系列對策來從各個方面削弱帝國軍,這其中還包括鼓勵第九區內部的貪汙受賄行為,總之一切能降低布里塔尼亞帝國戰爭機器執行效率的措施都是合情合理的。
一個塵封許久的提案也終於被重新擺到了趙統的案頭上:支援布里塔尼亞帝國的共和派進行敵後破壞活動甚至是起義。
長期以來,南庭都護府在支援布里塔尼亞帝國內部的反布里塔尼亞(籠統地講,就是一切反對查爾斯皇帝的人)組織時都有所顧慮。勢力最大也最頑固的舊貴族派當中不乏堅信王侯將相生來有種的食古不化之徒,其中只有少數理智者能有效地配合南庭都護府的行動;共和派在立場方面是最堅定的,而且不像舊貴族派經常因為顧慮家業而猶豫不決,但這夥人對南庭都護府來說無疑是雙刃劍,因為誰都知道分佈在聯邦和布里塔尼亞帝國各地的共和派或多或少地都在心理上崇拜巴黎和EU的那套法律體系。
此外,還要考慮布里塔尼亞帝國設下陷阱的可能性。不必提久遠的往事,今年才叛逃到南庭都護府的羅根·謝菲爾德自稱在邁克爾·麥克尼爾的指揮下建立了一個共和派組織,結果那個所謂的麥克尼爾後來被證實是布里塔尼亞帝國精心打造的克隆人埃裡克·亞當斯,那麼羅根所說的組織乃至羅根本人的可靠程度都要受懷疑。
……但羅根的嫌疑已經被排除了一大半,這是趙統決定冒險啟用對方以便更好地在帝國軍的後方區域製造破壞的主要原因之一。仍然有一部分錦衣衛軍官不贊同趙統的決定,於是趙統滿不在乎地說,可以先不給羅根的情報網路提供什麼可信的南庭軍機密資訊,而是先要羅根想辦法去證明那個所謂的共和派組織的可信性,等錦衣衛拿到了部分可信訊息之後再反饋些真實資訊也不遲。
要說最近有哪些謎題困擾著南庭軍和錦衣衛,為首的當屬吉爾克斯坦僱傭兵在西部山區作戰時那些令人迷惑的表現了。戰鬥開始前,吉爾克斯坦僱傭兵拒絕聽從南庭軍指揮,也拒絕透露半點作戰計劃;隨後,他們在南庭軍先頭部隊和帝國軍交火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襲了部署在戰場西側的帝國軍支援部隊,幾乎將那支部隊全殲;然而戰況就在此急轉直下,吉爾克斯坦僱傭兵的戰鬥力在指揮部被意外摧毀後急劇下滑,很快就落到了被帝國軍追殺的地步。最後,本該撤離戰場的一部分吉爾克人又在某種因素的影響下奇蹟般地重返戰場並和帝國軍戰鬥到了最後一刻,這一波三折的表現讓南庭軍將領們一頭霧水,誰也說不清每個環節究竟發生了什麼。
南庭軍看不到其中的動靜,帝國軍肯定是知情的。無論羅根真的掌握了一個共和派組織還是仍然為帝國服務,只要他能找到和此事相關的真實情報,就算是為南庭軍出了力。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趙統要求羅根調查和吉爾克人有關的情報。如果羅根讓他失望了,他也就沒必要再多費心思維持這條通訊線路了。
訊息來得很及時,只是其中的內容讓趙統多少有些詫異。他盯著破解出的內容反覆看了好幾遍,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半晌,他找來了高德廉,讓對方立即帶人去搜查王翼陽藏人的行宮。
“那這到底算是私辦還是公辦?”高德廉立即從趙統的態度裡感受到了危險,他必須先問清緣由。想到這裡,他往桌子上看了一眼,那張紙條上的內容讓他不寒而慄。
【經查,破軍私自以出售新型戰機為名引誘吉爾克人重返戰場,並在事後將倖存知情者滅口。段營存有記錄,請於處暑前取回。】
“用私辦的手法公辦。”
“遵命,我立即派人去。”
“你親自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