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4:巨門(13)
【兄弟,你甚至連鎮壓反抗的第一課都沒有學:永遠不要創造烈士。】——“阿明·基爾”,2023年。
……
“……內應?”
“對,是內應。”邁克爾·麥克尼爾毫不臉紅地對坐在他面前的兩位朋友說著胡話,“我在南庭都護府做了許多工作,雖然最後行動本身還是失敗了……這可能是因為我們的相關機構之間缺乏必要的配合。”
大衛·歐和邁德大眼瞪小眼,誰也不相信麥克尼爾說的話。開什麼玩笑?南庭軍高階將領王雙之子(雖然是養子)王翼陽,居然會是已經被麥克尼爾策反的臥底,這種鬼話說出去,就算是最喜歡誇大其詞地描述一切戰果的內部宣傳人員也會遲疑的。於是,兩人緊張地盯著麥克尼爾看了半天,見麥克尼爾沒有半分慌張,不由得懷疑自己當時在南庭都護府活動期間確實忽略掉了某些細節。
這還是帝國皇家空軍特種空勤團R中隊的兩名正副指揮官在麥克尼爾基本恢復健康後第一次同他正式見面,既是對戰友的問候,也隱含著一絲警告。在不久前那場讓第九區第16旅顏面盡失的戰鬥結束後不久,有人便聲稱臨時充當KMF機甲駕駛員的麥克尼爾在戰鬥中兩次停下來並向敵人展露真面目。雖然麥克尼爾很快拉上了達爾頓充當擔保人並聲稱那只是為了讓南庭軍的仇恨集中在自己身上、從而有利於第16旅和實驗KMF中隊撤退,還順便違心地委託萊伊等人把自己潛入南庭都護府的經歷傳播出去(這是段英雄的主意),總算讓調查人員無話可說,但達爾頓本人也有些後怕,不想成為帝國軍相關機構的下一個調查物件的上校於是指示大衛·歐前來同麥克尼爾見面,順便為雙方的下一次合作做準備。
是合作,而不是命令。目前,麥克尼爾的特殊身份讓邁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對方。作為原聯合學員團教官的埃裡克·亞當斯,既是數次協助皇家空軍特種空勤團作戰的得力助手,又是曾經在機密情報局指名安排下潛入南庭都護府以刺殺宋以寧和王雙的勇士,同時還是帝國軍某個機密專案的實驗成果,而且現在又成了帝國軍的一名下級指揮官,甚至還因其出色的KMF機甲駕駛技術受到了抵達第九區的實驗KMF中隊的重視……盼望著自己能早些在戰場上立下功勳的邁德驚恐萬分地發現,昔日那個需要他照顧的同伴似乎一夜之間有了趕超他的能力。
仔細想起來,麥克尼爾在南庭都護府期間似乎就沒做過什麼有利於暗殺的事。這傢伙進了南庭都護府之後就和帝國軍相關機構失去了聯絡,要不是達爾頓額外加派了賽佛和邁德前去協助,只怕麥克尼爾最後根本沒有撤離南庭都護府的機會。雖然沒有證據,有那麼幾個晚上,難以入眠的邁德一度懷疑麥克尼爾打算就此藉助【邁克爾·麥克尼爾】的身份在南庭都護府紮根、永遠不再返回布里塔尼亞。幸好,那只是他自己的錯覺罷了。
“是這樣就好,我們需要儘可能多的籌碼來扭轉第九區的戰況。”大衛·歐問了半天,麥克尼爾始終沒回答【策反】王翼陽的詳細情況,“你能夠這麼快成長起來,我很高興。起初見到你的時候,我一直相信,像你這樣純粹的戰士應該而且必須在我軍受到重用。所以,在接下來的作戰任務中,我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的行動。”
“不要說那些讓人誤會的話,我看起來受所有人歡迎,但那些身份都站不住腳的。”麥克尼爾咳嗽了幾聲,這時萊伊和布拉德利一前一後地開啟門走了進來,從屋子裡拿走了兩套睡袋,又安靜地退了出去,“那支什麼KMF部隊不會把我調去,而第61營的指揮崗位只會由從國內調來的人填充。說到底,我現在不過是一個步兵排的排長,而且要服從我的長官和長官的長官的命令,沒法像過去那樣和你們密切配合。”
“我想,你對自己的定位出現了一些偏差。”大衛·歐沉默了一陣,對麥克尼爾說,只要麥克尼爾不介意採用些非常規手段,他們總會有協同作戰的機會,“這是你的缺陷,也是一切過於純粹的軍人的缺陷。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在敵軍發起下一次進攻之前,我會做好相應的調整。”
皇曆2008年8月中旬,在西部山區的激烈交戰中損失慘重的第九區第16旅撤出了戰場,返回伯納姆基地附近休整。此時,帝國軍在南洋戰場北線的高歌猛進和在南線的失利形成了鮮明對比。一部分帝國軍將領主張暫停北線的進攻、優先保衛作為帝國神聖不可侵犯領土一部分的第九區;另一部分將領則堅持加大北線的攻勢,同時聲稱第九區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在帝國軍內部這種持續不斷的爭執背景下,查爾斯皇帝本人的態度成了能夠左右一切的關鍵。
事實證明,查理三世不可能白白放棄背叛盟友和丟失外交信譽換來的領土。以皇妃瑪麗安娜·Vi·布里塔尼亞陸軍上將和第二圓桌騎士奧莉薇亞·澤馮陸軍中將為首的一批指揮官在查爾斯皇帝的命令下來到第九區,接管了第九區的全部軍務,以便早日將登陸的南庭軍徹底趕下海。
就在這批新指揮官抵達前不久,成功地在西部山區立足並迅速沿著狹窄的西部沿海地區修建了一系列簡易空軍基地的南庭軍發起了又一次大規模攻勢。以王雙指揮的神武中軍為主的登陸部隊兵分三路,以地面裝甲部隊和步兵空中突擊為主再加上空軍和炮兵部隊支援的戰術分別從帝國軍防線上的薄弱地帶發起進攻,經歷了數個小時的血戰後,成功突破帝國軍防線,不斷逼近伯納姆基地。與此同時,戰敗後不得不服從南庭軍統一指揮的吉爾克斯坦僱傭兵也在南庭軍的命令下悄悄地從西部山區往東滲透、對布里塔尼亞軍用和民用基礎設施進行破壞。
大敵當前,第九區的帝國軍卻沉迷內鬥難以自拔。爭端主要集中在士兵和指揮官兩個層面上。保守派帝國軍指揮官堅持認為往軍隊內補充更多名譽布里塔尼亞人就是間接向編號區賤民讓步、就是等同向編號區人下跪,他們同時還堅持要求一律使用從本土調來的軍官尤其是貴族軍官來填補因指揮官陣亡而空缺出來的崗位,此等種種言行不僅讓編號區居民和名譽布里塔尼亞人反感,也讓許多搬到第九區居住的帝國軍官心生不滿。上級的內訌嚴重地影響了受到沉重打擊的帝國軍作戰部隊的恢復速度,有些部隊不是接收不到新兵就是找不到新指揮官,害怕遭到貴族報復的平民軍官又無論如何不肯冒險讓自己的下屬越級暫代。
這些亂象在瑪麗安娜抵達後才得到了緩解,拒絕名譽布里塔尼亞人士兵甚至排斥本地軍官的保守派指揮官的意見總算被壓制下去了。此時,帝國軍依託南島南部地理環境建立的第一防線由於受到南庭軍從南尾州方向和西部山區方向同時發起的攻擊,已經全面崩潰。8月16日,南庭軍攻陷華萊士省全境,恢復其舊名赤田州,在這片土地上再一次升起了聯邦的鐵血八星滿地紅旗。
氣勢不減的南庭軍還在持續北上,伯納姆基地和近在咫尺的基督城岌岌可危。第九區的帝國軍將希望放在了瑪麗安娜身上,他們盼望著這位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查爾斯皇帝的意志的皇妃將軍能夠扭轉敗局,尤其是根除那些從內部腐蝕著帝國軍的因素——至於這些因素究竟是什麼,不同的群體有不同的答案。
8月中旬的最後幾天裡,瑪麗安娜先是暫時穩住了戰線,而後對第九區的軍政和民政系統開始了自第九區建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規模整肅。她的助手,又正是出身自世代與帝國特務機關有著不解之緣的澤馮家族的奧莉薇亞。首先倒黴的是那些平日存在諸多不法行為的軍官,這些人被以創紀錄的速度撤職和關押,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在瑪麗安娜看來更有資格但出身不那麼顯赫的平民軍官。
議論四起,瑪麗安娜只顧效忠於查爾斯皇帝的軍隊體系而不顧帝國貴族傳統的種種行為引起了貴族的強烈反彈,有貴族甚至稱瑪麗安娜的舉動簡直就是要效仿EU共和派的第一步:現在就敢以戰爭需求為名剝奪貴族對軍隊的影響力,以後要做什麼,那更是不堪設想。
但麥克尼爾身邊計程車兵們卻很高興,長期以來受著兩種完全矛盾的價值觀折磨的他們從瑪麗安娜的果斷作風上找到了自己所需的東西。一定是這樣,這才是英明神武的查爾斯皇帝的真實念頭,布里塔尼亞帝國需要的是有能力的強者而不是躺在先人的功勞簿上坐吃山空的貴族,同時提倡自相矛盾的東西不過是因為貴族勢力仍然根深蒂固罷了。
仍然沒有接到新調令的麥克尼爾暫時和第61營的殘兵敗將們躲在伯納姆基地裡訓練補充到前線的新兵,裡面的黑人面孔和亞裔面孔比例越來越高了。這些新兵們往往會興致勃勃地對麥克尼爾說,有瑪麗安娜這樣的頂頭上司,他們的努力奮戰一定能夠得到回報,而不是像以往那樣由上司擷取下屬的功勞再由下屬承擔上司的過失。
“我得跟你道歉,亞當斯教官。”這天傍晚,結束了訓練工作的布拉德利找到了麥克尼爾,侷促不安地對麥克尼爾說,自己直到現在才體會到麥克尼爾當時訓練他們的難處,“……大家都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裡,根本聽不進我說的話。現在他們可以憑著一腔熱血和對建功立業的渴望堅持下去,到了前線之後,一旦這種意志消退了,我是實在不知該怎麼辦。”
“我還以為你要到了我這個年齡才能理解呢。”麥克尼爾詼諧地取笑了布拉德利幾句,“……一代又一代人都是這樣的,布拉德利。很多事情,只可去感受,用語言和文字都解釋不清,哪怕能勉強說清了,下一代人沒有體會過那些事,就不會對過去的教訓有深切的感受。不過,你還沒說你究竟為什麼需要道歉呢。”
“當時在奧布群島……還有後來,我有時候覺得你仁慈得過頭了,有時候又懷疑你故意不想給我們立功的機會。”布拉德利憋得臉紅脖子粗,吞吞吐吐地說著,“……那個時候你說身為指揮官要顧及全域性而不是由著個人的喜好來做事,現在我明白了。”
“……怎麼突然想起這些了?”麥克尼爾看了看布拉德利,猜測對方可能受了些刺激,“雖然我沒理由對貴族的事說三道四,不過……在真正的大貴族眼裡,你和平民沒什麼區別。對於那些以數百年、上千年的悠久家世而自豪的人來說,就算是如今尊貴的瑪麗安娜皇妃也和我這種人一樣,都是不該出現在他們眼前的賤民……對,就和編號區人一樣。”
“不不不,不是那麼回事。”布拉德利梗著脖子替麥克尼爾爭辯起來,“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亞當斯教官。看看你,拖著殘廢的身體也要繼續為帝國效忠,而那些世代受帝國恩惠的傢伙哪怕稍微磕破皮都會嚎哭個不停……”
“好了好了,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了。在戰場上做你自己就好,要成為讓敵人無比畏懼、讓戰友愛戴的合格軍人。”麥克尼爾又拍了拍布拉德利的腦袋,示意對方跟自己返回營房,“……說點個人的事吧。不會是最近突然又有了新的人生目標,所以才急著找我來談話吧?”
到了夜間,麥克尼爾在同萊伊討論那些真正會導致他們兩個被帝國軍抓去處決的絕對不能碰的話題時,把布拉德利的事當笑話講了出來。
“一群能在戰場上協助他的妻子們?”萊伊聽了,哭笑不得。他猜得到瑪麗安娜的到來會給許多人形成心理上的衝擊,但布拉德利的想法還是太離譜了。“怎麼,他是不是還打算成立一個除了他之外全員都是女性的騎士團啊?”
“起碼他最近一段時間不會對你說三道四了,不然我真擔心他在某一天突然以你太軟弱為名從背後向你扔刀子。”麥克尼爾捲起報紙充當扇子,沒時間去買香水的他只好忍受著時刻伴隨自己的異味。和其他帝國軍士兵一樣,他的身上彷彿永遠粘著一層汗膜,怎麼洗都洗不掉。“賽佛說得對,我們要抓住一切機會,讓我們成為對各方而言都不可替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