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根·謝菲爾德一直等到錦衣衛們離開之後才有機會靠近,他凝視著這些面色蒼白的瘦弱屍體,久久沒說出話來。只要稍微看看這些屍體的體態,就不難想象他們生前承受了多大的折磨。瘦得皮包骨頭的現代奴隸們終究沒能逃往自由之國,況且羅根也並不認為南庭都護府或聯邦是多麼妥當的去處。
……如果布里塔尼亞帝國繼續重新整理這些記錄,那就不一定了。
“是他們。”沉默了許久的羅根終於還是開口了,沉默不能幫助他改變現狀,“就是他們,我不會認錯的。在奧布群島工作的人,就是這個樣子。”
“裡面有你認識的人嗎?”王翼陽在徵得了看守房間的錦衣衛同意後,讓其他錦衣衛把屍體從櫃子里拉出來,“嘿,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跟他們道別吧。我們會記住他們的。”
儲存在此處的從奧布群島逃出的流亡者的屍體中,有四名黑人、兩名亞洲人、兩名白人。羅根自然不認識他們,即便他真的是攜帶機密逃來南庭都護府的那個【羅根·謝菲爾德】,恐怕他也不會有機會記住在奧布群島工作的勞工的臉。然而,他確實需要一個理由去說服自己繼續幫助一群東亞裔對付如今佔據美利堅合眾國領土和整個美洲的那個【故鄉】。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屍體上。這其中有五十多歲的中年人,有三十多歲的青年人,有十幾歲的孩子。六人是男性,剩下兩人是女性。順著整齊地排在同一層的櫃子走過去的羅根默默地替這些人念著悼詞,儘管他從來不認識當中的任何一人。
當他走到櫃子盡頭時,一張有些熟悉的臉映入了他的眼中。那是一張看上去有三十多歲的白人男性的臉,粗糙不平,還帶著傷痕。臉頰和眼窩一樣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從頜部的形狀上來看,死者的牙齒已有一半以上不翼而飛。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張臉竟然和三十多歲時的邁克爾·麥克尼爾的相貌有八成相似。
“怎麼了?”羅根停下腳步時,王翼陽也隨即注意到了,“……真的有你認識的人?”
“沒有。”羅根僵硬地答應了一聲,“我只是在想,他們為什麼會有這種命運呢?”
GDI第一代的特種兵指揮官捏了一把冷汗,他擺出了開會時應付同僚的模樣,用七分冷漠裡帶著三分假笑的表情給自己蒙上了一層保護色,以免王翼陽看出些端倪來。冷靜,必須要冷靜,那不會是麥克尼爾,麥克尼爾也不會這麼蹊蹺地死在這種地方。重要的不是麥克尼爾本人的生死,而是一旦南庭方面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並對那屍體進行詳細檢查進而得出諸如麥克尼爾已死之類的結論,則羅根當前和他們之間勉強建立起的信任將岌岌可危。
見羅根沒能在死者身上找到什麼,王翼陽又提議去見見僥倖活下來的流亡者。兩人離開冷庫,沿著一條狹窄又悠長的走廊前往同一層的另一區域。
羅根·謝菲爾德仍然沒有停止思考,他回憶著那名死者的相貌,又將其和麥克尼爾進行了對比。二者之間並非完全一致——話是這麼說,不同年紀的麥克尼爾本人的相貌差距也很大,起碼羅根是沒法把日後禿了頭的麥克尼爾和那個二十歲時意氣風發的青年聯絡起來的。這可能只是個偶然,可能是他眼花了,況且麥克尼爾已經說過李林不會安排同樣的悲劇在短時間內重複上演。
……真的要去相信李林的底線嗎?好像沒必要。彼得·伯頓死了,尼克·西摩爾·帕克也死了,羅根沒有什麼理由認為自己和麥克尼爾可以例外。
重新打起精神的羅根開始構思和倖存者交流的辦法,很快他就明白那完全是白費力氣。這些在布里塔尼亞帝國的圍追堵截之下僥倖逃脫的可憐人都在精神上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刺激,一開始還能認真地說上幾句話,但當羅根試圖問起發生在奧布群島的事時,倖存者們便突然像發了瘋一般地大吼大叫、完全聽不進羅根的詢問和王翼陽的安撫。見此情景,看守倖存者的錦衣衛們無奈地表示,這些人還儲存著理智就已經是個奇蹟了。
“他們可能在我們來之前已經進行了審訊。”離開另一名倖存者居住的房間時,羅根小聲對王翼陽說,或許真正導致這些倖存者近乎精神失常的是身為【救命恩人】的南庭一方的拷問和調查,“我看得出來,你們的錦衣衛對我們布里塔尼亞人的仇恨勝過你們的普通士兵。”
“不會的,他們能分得清誰是加害者、誰是受害者。”王翼陽毫不猶豫地表示,錦衣衛都是些有理智的精銳,“羅根,我們確實恨布國,連著也恨布里塔尼亞人……越是這樣,做事越要心明如鏡。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說得好,王知事。做人要講良心。”
一個讓人脊背發寒的聲音從走廊另一頭傳來,使得羅根和王翼陽都不由自主地投去了視線。在忽明忽暗的照明燈下,數名衛兵簇擁著一位身著黑色軍服的青年軍官緩緩向著兩人走來。那軍官佩戴著和王翼陽款式相似的肩章,只是配色略有差異。在豎式黑底肩章的兩條紅色豎線間,夾著兩顆【鐵血八星】徽標。
王翼陽似乎吃了一驚,連忙向這人敬禮。羅根見狀也跟著敬禮,但他旋即意識到自己現在不是任何一國的軍人,又發現南庭軍的軍禮和他熟悉的國際慣例並不相同,一時間進退兩難、尷尬地舉著伸了一半的右臂。
“趙副指揮。”肩章上沒有星的王翼陽彎著腰,向來者拱手。自打進入這設施以來神氣十足的他這時才在羅根面前表現出些許下屬面對上級時特有的慎重和恭敬,“……段大哥已經通報過了。”
“他通報過,是他的事。”來人嘴上說著,卻上前主動扶起王翼陽,“王公子,本官受不起你這一拜。令尊不日將晉升神武軍提督總統制官,為我南庭又一軍門。遙想家父生前不過是個副軍校百戶,本官豈敢受你大禮……”
尷尬地站在一旁的羅根這才看清那青年軍官的相貌。那是個頗為英俊的男子,面如冠玉,倒更像是當紅電影演員,而幾乎不像是該在軍隊或錦衣衛這樣的秘密警察部隊服役的軍官。彼得·伯頓要是長著這麼一張臉,只怕平生找過的女人還要多上一倍。
“那邊的布里塔尼亞人,共和派的,還是舊貴族派的?”
“反查爾斯皇帝派的。”羅根連忙低下頭,忙不迭地答道。
“好。”
這青年軍官扶起王翼陽,又輕飄飄地從羅根身旁走過,隨手拍了拍羅根的肩膀。久經沙場的GDI特種兵指揮官只覺那動作軟弱無力,就和連續在夜店裡鏖戰了一個星期的彼得·伯頓的反應一樣。看來有些錦衣衛軍官平時的愛好也不怎麼正經。
“你好像很怕他。”這支隊伍離開後,羅根和王翼陽才動身沿著相反方向去找其他被儲存在此處的證據,“我還沒見你怕過誰呢。”
“該害怕的是你……幸虧他今天心情好,一看就是剛從煙花巷子回來。”王翼陽二話不說,按著羅根的腦袋推了一把,“勸你離他遠點。這人有心病,哪天發起瘋來,誰也管不住他。沒想到他也會來這邊。”
“他不是錦衣衛的副指揮官嗎?”羅根不禁感到有些奇怪,“那他的上司,總該能管得住他吧?”
“哈哈哈,你想錯了,羅根。錦衣衛指揮使平時不管事,咱們這位趙統副參領指揮同知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掌門人。”王翼陽說到這裡,臉色變得凝重了些許,“我認真的,你想在南庭活,就離他遠點。”
“你們南庭所有人都恨我們,從將軍到士兵都是如此,就連路邊的乞丐都想踢我一腳。”羅根嘆了一口氣,“什麼都別說了,只要你們用得上我,就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布里塔尼亞不是我的祖國,查爾斯皇帝也不是我該效忠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