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5:黑日之下(4)
【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學著適應新的挑戰。當年我也不知道如何當總統。】——邁克爾·杜根對本傑明·卡維爾,1972年。
……
“最近巴黎的情況,你們也都看到了。我的要求是,你們儘量躲在這裡,非必要情況不得隨便外出。不然,如果你們落到愛國聯盟或者是……恭順派信徒手裡,那麼我平時講給你們當笑話聽的故事就都會成為現實。”尼克斯·斯塔弗羅斯一臉嚴肅地對瑟瑟發抖的桑德克一家人強調說,以後更要嚴格遵守自己的要求,“持續時間待定,這個不歸我管,得看看前線計程車兵們的戰果如何。”
實話實說,在搬到巴黎之後雖然經常奔波但同樣也受到了斯塔弗羅斯精心照料的桑德克一家人如今看上去已經不像是難民了,他們每個人都比來巴黎時胖了一圈,現在的飲食條件更是超過了只能啃硬麵包的斯塔弗羅斯本人。為了更好地把這張牌捏在手裡,希臘人在限制他們的個人自由的同時竭盡全力地滿足桑德克一家人的種種要求,以確保ESP能力者生活在一個會讓她開心的環境裡。
時至今日,起先對斯塔弗羅斯的種種管制措施有著不小的意見的桑德剋夫婦和他們的兒女對希臘人的良苦用心已經產生了一定程度的理解。即便不提對方不辭辛勞地服務於他們的態度,把最好的飲食提供給他們而和手下一同吃著難以下嚥的飯菜的斯塔弗羅斯的行動本身也足以取得這一家人的信任。於是,他們的擔憂轉向了另一個層面,那就是斯塔弗羅斯還會像現在這樣優待他們多久。
斯塔弗羅斯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他只是模糊不清地說,伊裡達·桑德克生來擁有的超能力對於整個人類而言都很重要,至於他試圖利用伊裡達的能力所進行的種種偵察和試探則一律對她的家人保密。每次想到這裡,斯塔弗羅斯多少有些內疚,他知道ESP能力者應該在真正有益於人類的那條戰線上發揮作用、到ALTERNATIVE3計劃備用專案組去間接地和BETA交戰,而不是和他進行些換來其他人也能做的調查。
“斯塔弗羅斯,我們……嘿,我們也許還能幫你做些什麼。”和斯塔弗羅斯相識時以難民的身份協助對方管理難民營的約瑟夫·桑德克試圖擺脫他和他的家人所處的被動局面。光是被斯塔弗羅斯養起來可不行,哪天要是斯塔弗羅斯突然決定拋棄他們,他們將失去在如今的巴黎生存下去的能力。“沒別的意思,但你確實太辛苦了。”
“你們能安然無恙地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桑德克先生。”斯塔弗羅斯抬起右手腕看著手錶,時針遲緩地往數字8靠攏,“如果你們想得到些更具體的解釋,我只能說,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好了,我會安排人員給你們提供儘可能豐盛的午餐,到時候你們只管按指示行動就好。上午還有些事,我去忙了。”
說著,斯塔弗羅斯拿起外套和棉帽子,向桑德克一家人揮手道別。他和這家人相處將近一年,從熟人變成了朋友又變得陌生,或許從他按照麥克尼爾和島田真司的命令前去搜尋民間的ESP能力者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免不了要採取過度保護措施。對於斯塔弗羅斯來說,流離失所的難民需要的是基本的生存保障而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自由,這是他一直無法理解桑德克一家人很反感他的種種管制措施的主要原因。沒必要去理解那些,他需要的不是理解而是服從和肯定,只要桑德克一家人願意聽話就行。
今天上午,他還有另一個活動要去參加。準確地說,這個活動頗有些掩耳盜鈴的意味——給仍然滯留在巴黎的平民做些宣傳活動以避免這些很可能因管制措施增加而產生不滿的後備資源投奔恭順派。哪怕忽略掉上次在鎮壓恭順派信徒過程中被法軍和愛國聯盟民兵無差別攻擊而死傷的平民,凡爾賽成為前線之後愛國聯盟既不允許平民撤離也不把平民保護起來而是將大多數人丟到前線和工廠的行為也已經在民間激起了相當程度的不滿(當然,這些意見是法軍不需要了解的)。當愛國聯盟從陰影中來到臺前時,它便失去了對抗恭順派的最大優勢。站在了和當初的東德軍、西德軍相同立場上的愛國聯盟只好採用老辦法,同時試圖進一步在平民中拓展其情報網路。
和斯塔弗羅斯一同前去參加這個活動的還包括數名法國議員、西德議員、東德議員,這些被派遣來或被自願地前來的議員們大多是一些言論或行為和當前的主流意見有所牴觸的邊緣人物,要不就是還沒明確表態的透明人。希臘人不怎麼喜歡這些可能要拖後腿的【同行】,他唯恐寥寥幾句傲慢又缺乏真誠的廢話點燃平民的怒火從而帶來更加不可控制的慘劇。
“接下來的街區是上次受到誤傷的重災區之一,裡面的居民有一半以上已經被愛國聯盟遷走了。目前的住戶當中,差不多50%是愛國聯盟成員或民兵,30%左右是從前線撤退下來的傷殘人員,剩下的20%是本來居住在這裡的市民。”和漫不經心的同僚相比,凱蒂亞所做的準備工作更全面一些,她嘗試著根據不同區域的特點調整宣傳策略,雖然那在斯塔弗羅斯看來沒什麼意義,“想說服剩下的這些人,大概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主要的工作是避免他們採取更激烈的對抗措施。”
“也就是說,不能明確給出任何承諾。”希臘人捂著腦袋,躲得離車窗稍微遠一些。他害怕臨街的某一棟樓裡藏著要取他性命的憤怒的市民或恭順派信徒。“但想說服別人,要麼用強硬手段,要麼給點好處,兩個都沒有就只能看運氣了,然而這裡的市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蠢貨,怎麼可能被幾句話就矇騙……”說到這裡,他放下手裡的講話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參加管理難民的工作時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專門負責幹這種……以撒謊為本職的事。”
“有時候,我也想回到只需要和他們一起戰鬥的日子裡。”凱蒂亞看出了斯塔弗羅斯的煩惱,不由得也感嘆了幾句,“……可我們都回不去了。把我們身上的責任甩給別人,第一批受害者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她說得對,斯塔弗羅斯想著。已經身為東德人民議會議員的凱蒂亞如果丟掉手頭這份權力,下一個使用它的人會如何運用,那並非是凱蒂亞本人能預測的。話說回來,為了保住手裡的權力而不停地掙扎下去、違背初心的案例,斯塔弗羅斯一生中也沒少見。他和自己的戰友們起兵推翻國王正是因為他們堅信國王辜負了全體希臘人的期待,曾經讓他尊敬的君主那時已經淪為了只活在昔日回憶裡的怪物。理由可以有千百種,倘若凱蒂亞會是那成千上萬人之一,讓她早點離開這個崗位才是對她本人和她已故的父母及養父母而言最好的結果。
車子在一片廢墟前停下了,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和愛國聯盟民兵已經將廢墟周圍的建築區封鎖,不會有任何人能在如此嚴密的監視下找到襲擊的機會。呼吸著新鮮空氣的斯塔弗羅斯仰望著晴朗了不少的天空,然後把視線稍微調整向下——整齊劃一地站在他面前的只有十來個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倦和惱怒,想必他們也不是自願前來參加宣傳活動的。
“……這就是全部了?”氣歪了嘴的斯塔弗羅斯瞠目結舌,連忙向附近站崗的愛國聯盟民兵詢問詳情,“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呃,因為南邊人手不夠,今天凌晨又臨時拉走了一批。”那名愛國聯盟民兵先是愣了片刻,還是把自己掌握的情報告訴了斯塔弗羅斯,“因為事發突然,沒來得及通知你們。”
好吧,現在他要對著近乎空氣的觀眾講話了。有些鬱悶的斯塔弗羅斯決定先看看其他人的表現,但其他幾名前來此地的訪客只是躲在車裡不想出來。拿著慰問品往市民們所站的位置走去的凱蒂亞只走到一半,忽然把手中那些聊勝於無的物品交給了一旁計程車兵,而後快步跑向仍然在愛國聯盟民兵們的注視下站成一排的市民們——這可把附近計程車兵們嚇得不輕,他們當即選擇了將乖乖地站在原地的市民們全部按倒在地而不是阻攔凱蒂亞。
“住手!”斯塔弗羅斯一聲怒吼,指著士兵們罵開了,“都退後,有力氣留著打BETA去。”
希臘人的態度嚇住了那些剛加入組織不久的愛國聯盟民兵,其餘現役士兵也不想得罪似乎和某個機密專案有關的斯塔弗羅斯。遠遠地觀望著廢墟的斯塔弗羅斯感到有些煩躁,他出發前就明白今天的活動只是愛國聯盟準備的戲碼而已,只是他還沒想到即便如此惡俗的戲碼竟然也只有內部人員才能觀看。從被通緝的地下組織逐漸發展壯大的愛國聯盟已經成為了殘存歐陸上舉足輕重的勢力,那麼前不久那蹩腳的叛亂難道就是恭順派的全部力量了嗎?一定還有他忽略掉的東西,不在新一輪反擊開始之前把它找出來,屆時他和麥克尼爾都將自身難保。
凱蒂亞和這十幾名市民逐一聊著,她友好地向佇列最右側的市民道別,而後返回斯塔弗羅斯身旁,向希臘人詢問巴黎周邊的工廠用工情況。
“缺人的不止是工廠,還有交通運輸……到處都在限制燃油使用,以後想把物資從南法運到這裡就沒那麼輕鬆了。”斯塔弗羅斯立即領會了對方的意圖,“想把他們先一步弄去更輕鬆些的崗位?我可以試試,但這些人不見得領你的情。”他又看了看左右目不斜視的愛國聯盟民兵,“他們可能不會覺得你讓他們躲開了壓力更大的工作,而只會認為是你把他們送去幹活的。”
“畢竟,他們看不到BETA啊。”
不久前本來有一個最適合讓公眾見識BETA的機會,讓受到人類間接控制的BETA去充當無害的展品從而說服公眾接受BETA的存在、認清這種外星異形怪物的危害比只使用死掉的標本和隨時可能帶來更大破壞的活體都更安全也更有效,無奈聯軍指揮機構對封鎖BETA的具體情報有著某種斯塔弗羅斯無法理解的執著。該說他們是高估還是低估了平民的接受能力呢?斯塔弗羅斯也算不準,不過他自己同樣不敢放心地把那些情報公之於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