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5:黑日之下(2)
【滅絕的概念是摧毀一個特定群體的全部或部分,並且驅逐一個群體的成員,即使是透過武力實現的,也不一定等同於摧毀該群體……總而言之,我們沒有辦法區分這裡的強制行動和自願行為。】——布倫達·斯諾,1998年。
……
隨著BETA逐漸逼近巴黎,這座城市變得愈發接近一座要塞。未被疏散到南法的平民大多已經以各種方式投入到了和BETA的鬥爭中,他們可以選擇拿起武器走上前線或是到工廠中夜以繼日地生產更多的武器彈藥,要不就是奔波於前線和後方基地間以確保物資能及時送抵戰場。毀滅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即便是那些仍然對愛國聯盟的管理方式存在不小的反對意見的人們也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優先保全自己的性命:若是輸掉這場戰鬥,他們很可能再難返回歐陸。
那些願意主動站出來的平民受到了愛國聯盟的熱烈歡迎,由這種熱情所形成的樂觀氛圍或許會持續到下一次BETA攻勢開始為止。對於另一群不那麼願意合作的傢伙來說,結果就沒那麼美妙了:愛國聯盟會果斷地把他們從藏身之處找出來,再丟到最危險的地方去。每一個人都必須服務於這場殊死鬥爭,誰都不能例外,這便是愛國聯盟認為用來對抗BETA的基本保障手段。在德意志沒有機會把理念付諸實踐的狂熱者們終於在法蘭西找到了天賜良機,那些得以從德意志安全逃到法蘭西的人們為收復故鄉的曙光出現在地平線上而淚流滿面。
不管心懷不滿的局外人如何將法國確保平民正常生活的做法看作是配合愛國聯盟將平民一網打盡的某種陰謀,在1984年11月底以凡爾賽為核心的防禦戰結束之後,偌大的巴黎在短時間內變得空空蕩蕩,取代了市民居住在城市內的是更多計程車兵和愛國聯盟民兵,這其中還有不少服務於ALTERNATIVE3計劃備用專案組的UN工作人員。
反對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無力調動兵力支援法蘭西的美軍也暫時務實地無視了愛國聯盟的種種行為。有了盟友的支援,有成千上萬軍人的擁護,以救世主自居的愛國聯盟不再需要什麼掩護,軍官們也不必因為加入愛國聯盟而受到他人的指責。那些更有遠見的大人物們已經為愛國聯盟的未來做好了規劃,它將不再是一個以促進德意志重生的僅限於一國的組織,而是要引領整個歐洲乃至全人類邁向新時代的復興陣線。
在這個下著大雪的冬天,曾經從另一個相似的冬天艱難地生存下來的東德軍戰術機駕駛員們不約而同地相聚在斯塔弗羅斯的屋子裡,享受著短暫而難得的休閒時光。一切彷彿都發生在昨天,那時東德仍然是整個歐洲的屏障、被史塔西和後方的NATO聯軍吹捧為絕對無法被攻陷的防禦圈,而東德軍和史塔西也如今日的聯軍和愛國聯盟一般試圖艱難地維持各方的平衡。又要阻止BETA前進,又要維持平民的正常生活,又不能讓平民產生更多的不滿……倘若兩年前的史塔西掌握了今日的聯軍所擁有的種種技術,或許結果就全然不同了。
提奧多爾·艾伯巴赫上尉、安妮特·霍森菲爾德上尉、格蕾特爾·葉克倫原中尉以及身為議員的凱蒂亞·瓦爾德海姆是1983年初那支還在愛麗絲蒂娜·伯恩哈德指揮下的第666中隊的成員中所剩無幾的倖存者,許多曾經和他們一同奮戰過的人都倒在了半路上,安妮特和提奧多爾擔任指揮官期間的大部分成員都沒能活著離開德意志。他們會來斯塔弗羅斯的屋子內團聚純屬偶然,僅僅是因為幾個不同型別的會議恰好同一天召開——於是,在斯塔弗羅斯的建議下,老戰友們歡聚一堂,為彼此倖存至今而由衷地感到高興。
“一年多了。”見證著東德和歐洲戰局劇變並更深入地參與了東德的各項重組工作的格蕾特爾感慨著,“去年這個時候,我們還在埃爾福特,發誓要奪回柏林。”
尷尬地擠在方桌桌角的斯塔弗羅斯晃了晃酒瓶,又看了一眼從這場茶話會兼晚餐開始之後就喝個不停的安妮特,心生疑惑。他對這些東德人的瞭解不如麥克尼爾和伯頓,不過他還沒聽說這四人當中有誰酗酒,現在看來他和他的戰友們所掌握的資訊還不夠全面。瞧安妮特的模樣,不像是頭一次喝醉:那種人現在應該已經倒在桌子下面了。
麥克尼爾的第338中隊和第666中隊之間存在數次摩擦,這是斯塔弗羅斯早就知道的,唯獨這次造成的裂痕估計很難修復。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麥克尼爾和提奧多爾都不能單打獨鬥,他們要想在越發複雜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就必須維持之前的合作關係。然而,幾乎是受害者的提奧多爾不可能去向麥克尼爾服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的麥克尼爾估計也一樣。
又一輛車子駛過街頭,掛在車子上的喇叭迴圈播放著愛國聯盟的口號。保衛法蘭西就是保衛德意志、保衛自己腳下的土地就是為已經淪為人間地獄的故鄉報仇雪恨,這些說法雖然在邏輯上可能存在缺陷,卻以簡單粗暴的方式抓住了仍然滯留在歐陸的兩德難民們的心。僅僅是兩德拋棄糾紛、團結一致還不夠,整個人類世界都必須更深入地團結起來,而這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完全拋卻個人的私心雜念。
穿著軍大衣的提奧多爾不怎麼喝酒,他平時吃得也很少,這可能是因為他小時候被史塔西逮捕時損壞了不少牙齒。當同伴們說起過去的趣事時,嚴肅而冷漠的紅髮青年偶爾也會露出一抹笑容。生死與共的戰友們回憶著當年在東德作戰和生活的點點滴滴,即便是作為局外人的斯塔弗羅斯也無法避免被真摯的情感和經由生死交錯形成的共識所感染。
是的,他和麥克尼爾無疑也是這些人的戰友,但和東德人之間比起來,總還少了些什麼。即便曾經一同躲避某些人的追殺、從外星異形怪物們的鐳射火力網中逃生、把各自的安全和戰局的走向完全託付給對方,提奧多爾仍然會優先相信他的東德人同胞們,而麥克尼爾也只會信任來自同一個平行世界的戰友們。坐在桌角的希臘人又喝了一口酒,思考著如今同樣只剩下了四人的團隊的未來。
藏在這笑容背後的究竟是什麼?不僅僅是共患難那麼簡單,那是一同從最黑暗的日子裡走出的人們用鮮血凝聚成的紐帶。麥克尼爾對伯頓或是博尚的信任比這還要高上一層,來自同一個平行世界且為著同一個目標孜孜不倦地奮鬥的自由戰士們自然有更多的共同話題。
“凱蒂亞,我們得為可能發生的危機做好準備。海姆將軍應該也和你說過了。”正當斯塔弗羅斯仍在考慮遭受了沉重打擊的團隊要怎麼走出陰霾時,提奧多爾又開口了,“愛國聯盟說他們有把握維持住戰線,但……”
“這很難。”凱蒂亞緊張地把雙手放在桌上,兩邊的手指神經質地捏著另一側的指關節,“我們在法國的大部分同胞都被愛國聯盟送到前線危險地區了,一旦前線發生劇變,他們很難有機會撤離……”
“目前還不必懷疑愛國聯盟堅守的決心。”沒少和斯塔弗羅斯一起私下裡調查愛國聯盟的格蕾特爾試圖說服老朋友們保持冷靜,“他們可能是認真的,或者至少在目前是認真的。但是,當前線發生潰敗的時候,數量眾多的輔助人員成功逃生的機率遠低於軍人,那才是我們需要關心的。”
“所以你們為什麼不準備一個計劃來幫助更多人撤離呢,瓦爾德海姆議員?”剛才幾乎沒機會插話的斯塔弗羅斯終於找到了切入點,“法國人現在也要考慮你們的意見,對吧?愛國聯盟確實在到處把人拖去工作,那他們也要考慮效率和風險的。”
凱蒂亞遲疑地拿起了手邊碟子上的麵包,“行不通的,斯塔弗羅斯先生。他們對於堅守下去和反攻的信念強大到了某種……不切實際的地步。由於任何建議準備撤退方案的行為都會被視為悲觀主義,加之愛國聯盟也要避免被懷疑屆時要用預先準備好的方案優先撤離其首腦和幹部,即便是考慮這件事的人也不會隨便說出來。”
“那——”
“為什麼啊!?”
帶著哭腔的聲音吸引了斯塔弗羅斯的全部注意力,幾乎禿頂的希臘人緩緩將目光轉向握著酒瓶坐在桌子另一頭的安妮特,只見方才還趴在桌子上儼然昏睡不醒的前第666戰術機中隊指揮官已是淚流滿面。從那雙目光渙散的眼睛中,斯塔弗羅斯沒有找到他以為該存在的怨恨和憤怒,甚至連傷感也沒有,更多的是熟悉的茫然。
他在麥克尼爾的眼睛裡看到的茫然。
“……為什麼啊。”安妮特的左臂抱著已經空了的大號酒瓶,那酒瓶上還印著好幾排俄語。她用右手拎起地板上的另一個酒瓶,晃悠悠地把呈現出黑色的液體倒進玻璃杯裡。“格蕾特爾,凱蒂亞,我們付出了那麼多犧牲,改變了我們熟悉的一切……可到底改變什麼了?”
“……別喝了。”
格蕾特爾想奪過安妮特手裡的杯子,但後者靈活地躲開了。
“歷史還是選擇了史塔西,不是嗎?他們……他們好像才是最有可能帶領人類打贏BETA的那一夥。那我們到底又做了什麼,到頭來只是換了個地方被史塔西管著嗎?”安妮特舉起杯子,仰起頭一飲而盡,重重地把杯子拍在桌子上,“你也說話啊,提奧多爾。那個女人不是說過嘛,是整個世界都希望他們這麼做的……我們難道做錯了嗎?既然現在是這樣,一開始……”
斯塔弗羅斯止住了問【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的衝動。這是這些東德人自己的事,他不方便插嘴。
好在安妮特的個人表演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過了幾分鐘,她又一頭倒在了桌子上。和提奧多爾一同鬆了一口氣的斯塔弗羅斯提議把安妮特抬下去休息免得她繼續唸叨犧牲的戰友們的名字。眾人七手八腳地把短髮的東德姑娘搬去了隔壁,又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希望能在夢中和戰友們團聚的安妮特醒來之後能理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