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3:二分時(18)
埃貢·舒勒不會把科學理論和技術發展中偶爾呈現出的共時性當做是偶然,但他同樣不會因心靈控制的存在而將其定義為某種必然性。始終站在人類文明前列的一小部分人產生相同的創意想法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類似的想法在不同的人手中變為相似的結果也不見得是互相抄襲的結果。不然,愛因斯坦和特斯拉當中至少有一個人背叛了他們所效忠的國家。
“泰倫礦業公司設計的這種人形機甲,已經比較成熟了。”光頭的瑞士學者同另一位接觸過更多機甲的日本學者討論著不同機甲設計思路上的差異。雖然埃貢·舒勒仍在嘗試著研發出鐳射武器,他最近遇到的一系列困難證明這絕非易事。“各方面的測試結果也很理想,而且他們對這一款產品的定位相當明確:用於建築行業的輔助工程機械。”
“那他們為什麼不去打造軍用機甲呢?”島田真司百思不得其解,“這世界上永遠少不了戰爭,況且即便是暫且處於和平之中的人們也需要更多更先進更強大的武器來保護自己。”
儘管如此,島田真司更多地把日軍研發的種種機甲看作是劍走偏鋒的產物。為了逃避盟軍和俄國人的監視,日軍只好採取另一種方式隱秘地擴張其軍備,而將機甲作為多功能海陸空三棲裝甲部隊的主體則是天西賢治的主意。雖然島田真司有理由認為那只是因為陸海軍都不想看到空軍出現,日軍內部日後的糾葛並未因此而減少。
泰倫礦業公司是彼得·伯頓目前在東孟加拉的重要合作伙伴,他們攜手擴張著在東孟加拉的影響力,如今就連起先能夠在他們面前張牙舞爪的巴基斯坦軍隊也不敢粗暴地對待這些貴客了。島田真司希望伯頓早點投降並利用其手中掌握的資源結束這場鬧劇,無奈伯頓的種種生意和阿克圖爾斯·蒙斯克繫結得太深,以至於就連身經百戰的花花公子本人都不敢說自己能安全且體面地從東孟加拉撤離。
儘管泰倫礦業公司迄今為止給他們這支來自其他平行世界的團隊添了不少麻煩,這家志在挖出更多礦藏的企業多少也變相地給他們提供了些幫助。在發現泰倫礦業公司用於建築工程的機甲後,舒勒當機立斷把測試夏普敦生產的武裝機甲的實驗場地轉移到東孟加拉,他一口咬定事後只要把全部責任都推給同樣在研發機甲的泰倫礦業公司就行了,反正對方沒法證明那機甲不是他們的。這些測試的結果關係到夏普敦公司的生意,也關係到舒勒本人的前途——準確地說,是他還能透支的資源的規模。
儒雅隨和的日本學者有些沮喪,他比大部分人都更早地瞭解舒勒先前轉移機甲的事情,但當他聽說這些機甲將在孟加拉人渡河的戰鬥中發揮重要作用時,一種無力感仍然湧上了他的心頭。早知如此,當時就不該催促著舒勒拿出服務於團隊的成果來。
“怎麼了?”
“我在思考問題。”島田真司摘下眼鏡,按摩著有些酸澀的雙眼,“在考慮裝甲獵兵的前世今生……猜測他們當時以什麼狀態發揮其特殊作用。德國一定有不少資料,但是我們暫時是沒法回德國了。恐怕只有等到孟加拉的事情告一段落,李林才會給我們創造一個回國的機會。”
“你可以嘗試著從其他方向尋找線索,比如說從日本。”埃貢·舒勒從顯微鏡前抬起頭,滿意地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下了自己對新工藝的評估,“伯頓發來的情報暗示那個專案同德國的至少一個盟友有關,你可以聯絡一下日本的相關人士。”
“我已經在試著這麼做了,他們願不願意回答我則是另一個問題。”島田真司滿不在乎地撇著嘴,他不必舒勒提醒也知道應當先把自己這一側的責任排除,“不過,有件事讓我感到很奇怪。那些實驗設施建在東孟加拉,為什麼伯頓他們卻沒有找到設施同美國人或是英國人有關的證據?這不正常。”
“也許他們找到了,只是沒和我們說。”舒勒隨口說了一句,“但這根本就不是重點,因為我們沒有跑到美國或是英國去做調查的機會,而且和【敵國】的相關機構聯絡也會使得我們成為國家安全總署的目標。”
舒勒說得對,島田真司想著。他不再提和研究設施幕後主使相關的事情,轉而又同受邀來到他的實驗室裡除錯新型顯微鏡的舒勒聊起了裝甲獵兵背後的歷史。相比日後淪為對市民特殊治安戰部隊的業界後輩和他國同行們,第一代裝甲獵兵可謂是享盡了風光。他們平時是NSDAP的專用儀仗隊,到了戰爭爆發時則要衝鋒在前、為友軍步兵開闢出一條前進的道路。
“根據目前能找到的情報,第一代裝甲獵兵在挑選其成員時,設立了非常嚴苛的標準。身高、體重、家庭環境、血統……”島田真司小聲和舒勒說著自己的新發現,“我看了幾張老照片,這些人簡直稱得上是克隆人部隊。不談內部的生理活動狀態,起碼外表上看著差不多。”
“如果裝甲獵兵們是某種實驗的目標,那麼這實驗的主導者想必會在控制變數方面非常頭疼。”舒勒聽說過NSDAP和SS那些駭人聽聞的罪行,他慶幸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裡沒有類似的組織——儘管NSDAP的某些領袖仍然是德國的重要政客。“對了,我這裡有一條傳聞……不是確切的訊息,是從當年的老報紙上找到的。那報道上說,【瓦爾基里行動】結束之後,德軍最高統帥部過了很久都沒有下達和裝甲獵兵有關的命令。”
“哎,他們不是被上司丟到了東線坐以待斃嗎?”島田真司皺起了眉頭,這和他聽說的版本不一樣,“我還聽說,當時德軍已經做好了將裝甲獵兵部隊就地殲滅在東線的準備。”
“寫報道的人是【瓦爾基里行動】主導者施陶芬貝格將軍的遠房親戚,應該是信得過的。既然報道里說沒有得知來自柏林方面的處理意見,意味著這支直屬於NSDAP的領袖指揮的特殊部隊棘手到了甚至連最高統帥部也不想去管的程度。”舒勒意味深長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一道,“或者說,哪怕是派人去把他們處理掉,即便訊息從未洩露,都會造成一些預料之外的惡劣影響。”
繼尤里·納爾莫諾夫之後的心靈科技史上第二人卻沒有贊同這種近似陰謀論的說法,他對人心有一套自己的判斷準則。“如果這是因為擔心德軍士兵洩密,那麼俄國人呢?附近的俄國人呢?這訊息是封鎖不住的,只要——”
他忽然停下了,另一條屬於這個平行世界的歷史記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對了,附近的俄國人剛剛遭受一次徹底的核打擊。”他越想越覺得離譜,連忙請舒勒幫他理清其中的來龍去脈,“柏林方面沒想到裝甲獵兵部隊仍倖存了下來,是這麼回事嗎?”
“我可不敢說。”舒勒讓島田真司先給他遞一杯水,做了一上午的實驗之後他感到有點渴了,“這麼荒唐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發生的可能性。誰能把這裡面的規律研究明白,他就可以在心靈科技下單獨開自己的新學科了。”
即便有舒勒的協助,當前困擾著島田真司的問題也不會立即消失。不過,島田真司不至於幻想著自己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把別人或許研究了幾十年的問題徹底弄明白,他固然會把自己看作是心靈科技發展歷史上的奠基人之一,但全球各地的其他科學家的努力仍是不可忽視的。
無形中當了甩手掌櫃的埃貢·舒勒在把自己的新玩具丟到了東孟加拉之後就不再管它們了,那裡有麥克尼爾照料,即便行動並不順利,巴基斯坦人還有他們背後的英國人和美國人也無從瞭解到那些秘密……不是夏普敦公司的機密,而是舒勒本人的秘密。
在執行渡河作戰任務當天被麥克尼爾護送著過河的秘密武器當中,有些是夏普敦公司的技術人員和孟加拉人合作改裝的泰倫礦業公司生產的工程機甲。工程師們相信這些人形機甲能夠在最需要它們的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因而謝里夫·羅易把構築前線陣地的任務交給了駕駛這些繳獲來的人形機甲的工程兵們。敵人的反擊很快就會到來,而吸取了上次失敗教訓的羅易決定轉攻為守、讓敵人一頭撞死在自己的銅牆鐵壁上。
多虧了巴基斯坦空軍已經黔驢技窮,羅易才能按部就班地實施他的計劃。把機甲運過河的麥克尼爾欣然接受了任務,他還特地讓同伴們給他留下其中一架機甲,但他只工作了半個小時就突然罷工了。用麥克尼爾的話來說,他小時候的志向可不是當叉車司機。
“這任務不太適合我,我還是做些簡單粗暴的工作吧。”他找到了羅易,稱自己要帶領偵察部隊去試探敵人的實力,“……相信我,這個才是我比較擅長的。”
幾個月之前,麥克尼爾在從達卡接應羅易等人返回印度的過程中被一架造型可疑的武裝機甲追擊,他後來把那機甲的外觀向舒勒描述了一下並向舒勒詢問夏普敦公司是否同時在巴基斯坦進行類似的秘密測試。得到了否定的答覆後,麥克尼爾仍然沒有放鬆警惕,直到他繳獲了泰倫礦業公司自行研發的人形工程機甲後,他才猛然間意識到敵人所研發的機甲外觀給了他們一個渾水摸魚的機會。
埃貢·舒勒說服夏普敦公司的技術人員按照麥克尼爾的回憶和其他模糊不清的影像資料去復原那不明機甲的外觀,以便讓他們自己的測試產品看上去儘可能像是敵人的。真正的考驗並不在工廠裡,而是在機甲從印度運輸到東孟加拉的途中。儘管麥克尼爾只打算欺騙對此一無所知的外界,他對意外事故沒什麼特殊愛好。
現在,這些在德軍的軍營裡經過了許多測試的機甲終於可以發揮作用了。
不知為何,他在進入駕駛艙裡之後便突然開始胡思亂想。也許他該留在更安全的地方指揮這場戰鬥或是給謝里夫·羅易提些意見而不是像個頭腦簡單的打手一樣只顧著往敵人的陣地上衝,而且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和普通士兵一起衝鋒陷陣的不妥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