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2:三分時(2)
1984年3月中旬,印度東北地區的局勢終於嚴重到了影響軍隊日常行動的地步。湧入印度的數百萬難民給各邦帶來了極大的壓力,而印度方面暫時還沒有拒收難民的理由——無論是為了對抗巴基斯坦還是為了表現對【同胞】的誠意,新德里都沒有封閉邊境的藉口。
為此,印度東北地區各邦不得不自行應對危機。有些邦將入境的孟加拉人難民組織成民兵武裝以維持當地治安,尤其是用孟加拉人去對付活躍在印度東北地區的叛軍;有的邦試圖單方面關閉邊境以阻止孟加拉人入內,然而他們的努力在缺乏相應支援的情況下注定是徒勞的;另有一些邦和印度中部、南部地區各邦達成協議以分攤孟加拉人帶來的壓力,但囤積在印度東北地區的孟加拉人難民數量依舊驚人。
大量湧入印度的難民擠佔了印度人所能尋找到的一切定居點外的角落,間接地影響了印軍及其盟友秘密開展行動的機會。只要德軍和印軍稍有動作,聚集在周邊地區成千上萬的孟加拉人就會目睹到這裡發生的一切,潛藏在其中的叛軍間諜屆時必然將情報反饋給其上級。
“總的來講,我們——我是說,德國人的計劃在現階段仍是利用孟加拉地區的混亂局勢進行滲透。”和斯塔弗羅斯一起坐在天台頂上的麥克尼爾有些憂鬱地望著聚集在下方的難民,從中散發出的氣氛令人作嘔,“如果你真的能想辦法在東孟加拉地區和印度之間建立另一種紐帶,我們的行動也會順利許多。”
“但你們上一次的行動太魯莽了。”斯塔弗羅斯穿著一件白襯衫,他像其他印度人一樣纏著頭巾,那橙色的頭巾總會令麥克尼爾聯想到大蒜,“巴基斯坦軍隊事後又對達卡大學等地進行了屠殺……目前能支援我們建立地下組織單元的據點正在被他們逐一剷除。”
麥克尼爾喝了一口芬達汽水,他在考慮著使用斯塔弗羅斯所掌握的資源削弱敵人的辦法。對他們而言,幸運的是印度的一切勢力都站在巴基斯坦的對立面,就連斯塔弗羅斯那位躲在印度南部某地靜修的教主也一樣。從印度東北地區的混亂中看到了機會的各方人馬大顯神通,而且他們當然不會介意在這個過程中削弱和他們缺乏合作基礎的巴基斯坦軍隊。
“你們在東孟加拉有多少信徒?”麥克尼爾丟擲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他想知道斯塔弗羅斯的白袍大齋會在巴基斯坦的影響力,“……好,我覺得這應該是個機密。先不說這個,你們這個新興宗教的教條似乎沒有多少戰鬥力,它很難凝聚起信徒的信念和戰鬥意志。”
“是的,如果是在通常情況下,我們的信徒不會主動去戰鬥。”斯塔弗羅斯當然不會真的信奉這個民間宗教,他和麥克尼爾一樣是虔誠的基督徒,“但你也要看到巴基斯坦方面的行動,那些人明擺著要用教法管理一切。到那時,我們所主張的一切就會被剝奪,而相信只有循著我們的指導才能擁抱幸福生活的信徒自然不願意回去過老日子。”
“但伯頓不是這麼說的。”麥克尼爾想起了彼得·伯頓的話,而卡薩德也向他解釋過沙里亞在某些地區流行的必要性,“從某種角度上來講,讓當地的青壯年男性相信他們順著教法的管理就能擁有好幾個妻子似乎更能加強當地的穩定性——除非你有什麼辦法讓他們的需求改變。”
樓下就有斯塔弗羅斯的教友們在向孟加拉人難民傳教,但麥克尼爾對這種行為藝術已經沒有太大興趣了。他嘗試著瞭解白袍大齋會的教義,可翻來覆去地解釋的結果也不過是得到一個【及時行樂】的核心思想而已,因此麥克尼爾更加無法理解這個組織是如何吸引到信徒的了。據斯塔弗羅斯描述,白袍大齋會的信徒當中有不少人來自外國,更有合眾國和英國的公民們千里迢迢地拋家舍業趕到印度來聆聽大師的教誨,這些人的捐贈無形中壯大了白袍大齋會的影響力。
有了錢,有了人際關係資源,繼續擴張勢力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們真是瘋了。”左思右想仍不得其法的麥克尼爾只好把這歸結於生活的富足帶來的精神空虛,“要信宗教,這是好事……可這些人不去敬奉主和耶穌基督,反到印度來尋一年到頭不怎麼洗澡的所謂哲人說出的瘋癲話、將其尊為真理。唉,上帝賜予了他們一部分智慧,也拿走了另一部分。”
“你不必為他們擔心,麥克尼爾。”斯塔弗羅斯也開啟了一瓶汽水,他其實更想喝可口可樂,不過那款飲品在印度的競爭力尚不如芬達,“還是先談談咱們自己的事情吧。印度東北地區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別想著把所有人擺平,只管完成我們自己的任務就行。”
麥克尼爾點了點頭,旋即對斯塔弗羅斯談起了自己的想法。終結印度東北地區的亂局,必須先阻止孟加拉人繼續流入印度;想避免孟加拉人從東孟加拉出逃,那就先要恢復東孟加拉地區的秩序,而且還得把巴基斯坦排除在外。只要孟加拉危機結束,俄國人支援的叛軍自然成不了氣候,或許那時孟加拉人也會踴躍地協助印軍和德軍剿滅那些只會躲在山裡到處縱火的傢伙。
唯一的問題是,巴基斯坦是合眾國的重要盟友。麥克尼爾固然不會特地因他當前身份並非合眾國公民而苦惱,但要他做些損害合眾國利益的事情,著實令他難堪。
“我希望用一種對各方來說損失最小的方式結束危機。”思慮再三後,麥克尼爾對斯塔弗羅斯丟擲了自己的想法,“讓印度人控制東孟加拉,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印度的勢力越大就越會引起德國人的警覺。若讓印度掌控東孟加拉能換來德國人對印度的冷遇,那對自由世界來說也許還是好事。只要自由世界的力量不在這個過程中嚴重受損,讓一意孤行的巴基斯坦接受些教訓也無妨。”
“我明白了。”斯塔弗羅斯向後挪動些許,從樓頂天花板上站起來,示意麥克尼爾和他一起下樓,“另外,既然你說伯頓還有其他人目前處於巴基斯坦境內的機率很大,我們不妨以這一點為基礎重新設計方案。讓衝突【孟加拉化】,可以把損失降到最低。”
斯塔弗羅斯的住處就在樓下,居住在同一棟樓裡的大多是和斯塔弗羅斯一樣的白袍大齋會信徒。這些有志於在印度東北地區發展更多信徒的傢伙不分晝夜地拉攏被現實折磨得失去了生活動力的孟加拉人難民,企圖把印度東北地區變成自己的自留地。麥克尼爾不關心印度人的事情,他在乎的仍是整個自由世界的利益;如果稍微做些妥協能阻止NOD兄弟會或是NSDAP之類的組織橫行霸道的話,勉為其難地把SPD治下的德國算入自由世界的範疇內也未嘗不可。
禿頂的希臘人返回房間內,從簡陋的書架上抽出了一個手冊,裡面記錄著白袍大齋會最近一段時間在印度東北地區拉攏的新信徒的特徵。
“對不同的人群要用不同的策略。”斯塔弗羅斯請麥克尼爾坐到書桌旁,但這張遍佈木刺的書桌成功地使得麥克尼爾保持了體面的站姿,“想要再滲透東孟加拉地區,一般公民的支援自然是基礎,除此之外我們需要一些更有象徵性的頭面人物。比如說,某些早有造反之心的巴基斯坦軍官。”
“的確,要是上次我們滲透東孟加拉時有身為指揮官的孟加拉人響應,失敗之後我們本應撤往邊境地帶佔據些城鎮繼續抵抗而不是直接逃回印度。”麥克尼爾點了點頭,他同意斯塔弗羅斯的看法。在印軍和德軍不能公然介入之時,從駐紮在東孟加拉地區的十萬大軍中尋找可能反水的敵軍指揮官尤為重要,而且那些人興許可以幫助他們切斷公路和鐵路運輸系統、將東孟加拉的心臟地帶化為鬼城,“但我們並沒有找到這種合格的代理人,因為那些不願執行命令的軍官和士兵在去年12月開始大規模鎮壓時就已經公然反叛並逃亡了。”
“讓我想想……你不用回基地嗎?”斯塔弗羅斯這才記起來麥克尼爾是找藉口從德軍基地溜出來的,“別在事成之前反被能利用的盟友懷疑。”
“你多慮了。”麥克尼爾瞪了他一眼,“剛才你說東孟加拉地區還有可以利用的軍官……這是真的嗎?如果他們的立場十分堅定,這些人本該在前幾次抵抗中和受害的難民還有戰敗的同伴一起流亡。巴基斯坦軍隊對同胞的屠殺尚且不能令他們反抗,那我更不會相信你們這個組織上鬆散的【宗教】會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
斯塔弗羅斯在紙上寫了一個詞,麥克尼爾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圖。
兩人又討論了一陣,而後出門到外面散步。即便這裡位於城郊,聚集到此處的難民仍然多得數不勝數,他們有的居住在街道上,有的則躲到建築物內部並圈起一塊地盤權當棲身之所,由此惹得本地的市民相當不滿。不是所有印度人都歡迎這些孟加拉人難民,起碼那些個人生活受到嚴重影響的印度人盼著這群瘟神跑得越遠越好。然而,接納孟加拉人難民是印度的基本策略,這關乎到三大陣營你死我活鬥爭的大事遠非常人所能動搖。
走廊裡瀰漫著一股腐爛的氣味,那刺鼻的味道引得麥克尼爾直皺眉頭。他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一個孟加拉人蜷縮在角落裡、大腿潰爛得幾乎露出骨頭。這樣的病人是不會被附近的醫院接收的,加爾各答本地的各大醫院早已因孟加拉人帶來的一系列疫病而人滿為患。讓這些受苦受難的人早些去死或許是一個更仁慈的決定。
“走吧。”斯塔弗羅斯叫他快些趕路,“早上你說有新的據點可以租給我們,咱們現在就去參觀一下。”
“準確地說,不是我租借給你們的。這是舒勒的功勞。”麥克尼爾抬出了夏普敦公司,這家企業的影響力甚至能滲透到遠在遠東邊緣地帶的日本,“不過舒勒提醒我說可能有人和你們共用那裡,到時候你要當心一些。”
他們繞開聚集在狹窄小巷裡的孟加拉人難民,乘上車子往市中心地帶前進。麥克尼爾來過加爾各答幾次,這座城市給他留下的最大印象是它在印度宣傳中的特殊地位。過去幾十年以來,加爾各答是印度最不安分的城市之一,元首和他的戰友們也曾經在加爾各答數次舉辦大會並以行動反抗英國人的統治。如果說新德里是印度的華盛頓,加爾各答便是印度的費城。
孟加拉危機開始以來,西孟加拉首府加爾各答相比東孟加拉首府達卡又有了另一重獨特的優勢。當達卡終日被槍聲和炮火聲覆蓋時,印度人得意洋洋地向全世界展示著他們在加爾各答取得的一系列建設成果,就孟加拉人難民在城市中引起的混亂也成為了勳章:看吧,縱使成千上萬的難民湧入城市,它仍然維持著正常功能,而不像巴基斯坦治下的東孟加拉城市有大半已經癱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