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本來通向地下室的道路完全被水淹沒了(伯頓猜測是冷卻水之類的液體洩露)。剛鑽進水池中,迎面飄來的一具屍體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麥克尼爾和伯頓各自在頭部拴上照明燈,推開前方堵塞道路的屍體,繼續前進。準確地說,他們正在尋找通向下一層的道路,但隨處可見的建築垃圾和無數身穿軍服的屍體讓搜尋工作變得十分困難。
【我提議咱們去附近找逃生通道指示,說不定能根據樓層結構去尋找出口。】米拉提出了一個建議。
【完全合理,大家分頭去找。如果碰上了敵人,記得立刻發出警報。】麥克尼爾馬上給出了答覆。
麥克尼爾一面尋找向下的通道,一面為這離奇的襲擊事件尋找合理的解釋。能夠留在這裡工作的,都是願意為培訓優秀軍官和具備高超戰鬥力計程車兵而奉獻人生的韓軍軍官,這是任在永之前對陸軍訓練設施做出的描述。一些軍官在爆炸時喪命,另一些則被封鎖在地下並在一個小時內窒息而死。即便是那些能夠接觸到外界空氣的軍官,他們剩餘的壽命也不會超過一個星期,除非他們能夠找到新的供能裝置。
簡而言之,爆炸發生後被困在設施裡的人現在很可能無一生還。
導致韓軍士兵大規模失控的罪魁禍首就是在訓練設施內發動攻擊,在那之後不久該設施就遭遇襲擊併成為了一片廢墟。襲擊事件可能是幕後黑手為了銷燬證據而自導自演的,也有可能是第三方勢力的干預造成的。正當麥克尼爾仍然苦苦思索著背後的聯絡時,從前方游回來的米拉告訴他,她已經找到了脫離水池的出口。
【把伯頓叫上,我們一起出去。對了,米拉,你來說說看,這些漂浮在大水池裡的韓國人,是遇害後被人推下來的呢,還是在水池中窒息而死的?如果兩側都有出口,他們沒有理由被憋死。】
【也許兩側原本是封死的,但被今天比我們來得更早的入侵者開啟了。】
麥克尼爾讚許地朝著米拉點了點頭,而後繼續向前游去。在連續兩次穿過了被淹沒的樓梯後,他終於找到了米拉所說的出口。這是一條整體呈現出U字形結構的走廊,一側已經被灌滿了水,另一側則倖免於難。沿著樓梯爬出走廊的麥克尼爾趴在地板上喘著粗氣,然後伸出手將緊隨而至的米拉和伯頓拽上了岸。
“我的天哪。”伯頓驚叫道,“麥克尼爾,你看看兩側……這地方簡直是個兵工廠。”
聽到伯頓的驚叫聲,之前根本沒在意兩側景象的麥克尼爾遲疑地回過頭。隔著厚重的鋼化玻璃,他看到了成千上萬的義體部件被規規矩矩地擺放在各種架子上。這條走廊的兩側似乎屬於一個用於批次生產的車間,還有無數被組裝完畢、只差使用人造面板進行偽裝的義體雙目無神地像接受檢閱計程車兵一樣成排地佇立著。
“要是韓國人快打輸了,他們完全可以把這裡的工具全都送上前線。”伯頓手持光纖,照亮了左側玻璃外面的義體和電子腦,“朝軍的義體化比例可比韓國人低不少,如果韓國人願意把這裡的義體和電子腦全都塞滿,他們根本不用害怕一般程度的對手。”
“不對,這裡不是韓軍的控制區。”米拉搖了搖頭,“尼爾,你看那邊的義體……是不是和我們之前追擊的那一批長得很像?”
“似乎是這樣。”麥克尼爾也覺得其中一些義體型號和他們之前在首爾追蹤的神秘人有些相似,但他不能僅憑外表來斷定對方的身份,“……你是說,這個地下設施其實是被PIC組織承包的,而他們在韓國活動的所有人員都是從這地方生產出來的?”
米拉沒有回答,她只是徑直向前方走去,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麥克尼爾見狀,連忙追趕上去,卻猛然發現連線著這條走廊的通道對他而言有些熟悉。在這被牆紙和地毯裝飾、掛著復古式吊燈的走廊中,幾具被暴力拆解的義體散落分佈在各處,它們的軀體受到的破壞相當嚴重,以至於麥克尼爾產生了自己步入了屠宰場的錯覺。
“我記得這裡。”麥克尼爾喃喃自語,“實在是太像了……太像了。”
眼前的一切全部變成了紅色,走廊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浮現在麥克尼爾身旁的,是無數幽靈一樣的紅色人影,他們環繞著麥克尼爾和米拉,以瘮人的目光注視著他們,但卻【友善】地保持著距離,並不接近。
“麥克尼爾,咱們最好彆著急。”伯頓拽住了麥克尼爾,“我總覺得附近有人在監視我們,雖然我沒找到攝像頭也沒找到任何活人,總之這裡的情況不對勁。咱們不如把那些泡在水池裡的房間全都搜尋一遍,再繼續前進。”
“要是你害怕了,可以留在這裡。”麥克尼爾頭也不回地答道,“……我終於明白我們面對的敵人一直在使用怎樣的手段對付我們,也大概瞭解了自己的過去……前面的東西不屬於你,你也沒必要捲入我的私人恩怨中。”
彼得·伯頓嘆了口氣,用左手拍了拍麥克尼爾的肩膀。
“逃跑的時候,記得通知我,我來為你確保安全。”
現在,擋在麥克尼爾和真相之間的只有一扇小門了。他曾經在記憶中來到過相似的地點,並以不可思議的手段開啟了封鎖著秘密的大門,從而見識到了他至今無從理解的恐怖。這古樸的小門無比堅固,麥克尼爾和米拉都無法用暴力手段將它破壞,只能按照規矩用密碼開啟這扇門。
“米拉。”已經把手指放在按鍵上的麥克尼爾忽然停下了,“如果把電子腦A當中的所有內容轉移到工藝結構類似的電子腦B中,對其他人來說,這個人就相當於仍然活著,不是嗎?”
“沒錯,但他【自己】卻已經死了。”米拉垂下了頭,“只是在別人眼中仍然活著,是一個擁有過去記憶的新個體代替他活下去。”
“聽起來似乎很浪漫。”麥克尼爾笑了笑,“快死了的人可以用這種辦法讓另一個自己來繼承一切……理想、情感、事業,還有存在的意義。脫離了其他人而單獨存在的個體和死人沒有區別,某人的價值多半是被他人定義的。從這種角度來說,這種手段不亞於真正的永生。一想到永遠有一個【自己】代替我活下去,實在是讓我激動得難以言表。”
他輸入了那串曾經出現在記憶中的數字。大門先是向後退卻,而後緩慢地移動進入了牆壁之中。出現在麥克尼爾眼前的是和暖色調的走廊截然不同的冷色調地板,他隱約在地板上看到了青白色的反光。
巨大的地下空腔中,中央部位擺放著一個體積驚人的黑色球體,兩側則是無數的照明燈。麥克尼爾和米拉一前一後地進入空腔中,他們沒有在黑色球體上看到類似瞳孔形狀的白色區域。伴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響,兩人身後的大門關閉了。
“我記得很清楚,尼爾,你曾經死在這裡。”米拉向前走了幾步,仰起頭迷茫地直面刺眼的燈光,“那個空腔坍塌的時候,是你擋在了我的面前。滴在我臉上的是真正的鮮血,而一個普通人或是義體化比例只有百分之十左右的生化人不可能在那種傷勢中存活下來。”
“所以,曾經參加墨西哥戰爭的邁克爾·麥克尼爾其實已經死了。”麥克尼爾自嘲地笑了笑,他可沒想到李林以惡趣味安排的命運竟然如此諷刺,“……老實說,我其實並不在乎這些。如果是我在指揮戰爭,說不定也會用上同樣的方法。只要身受重傷計程車兵還存活著,掌握這種技術的人就能透過不斷地創造新計程車兵來維持【零傷亡】。而且,假如說最初接受義體化改造的人勉強還能被稱之為人類,那麼再經由電子腦不停地複製後被裝在義體裡的只能說是由神經網路維持的一段資料了。”
麥克尼爾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從揹包裡翻出了步槍。
“那麼,只要再把過去的記憶清除掉,他們就能創造出只知道殺戮和破壞的靈魂。再讓這些靈活的意識驅動戰爭兵器,勝利最終屬於搶先拋棄底線和敬畏的怪物。這樣一來,依靠戰爭而生存的瘋子會找到無數辦法把這種戰爭變成可持續的產業,甚至是將其變為人類社會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你又不是這些工具之中的一員。”米拉握住了麥克尼爾空出來的左手,“我也相信你不會因此而懷疑自己的生存意義。”
“沒錯,對我來說,只有能夠創造未來的現在才是真實的。”麥克尼爾把步槍對準了被巨大黑色球體擋住的另一側,“行了,我知道你躲在這裡。這麼長時間沒見,難道您就不想站出來和您的老部下敘舊嗎?”
片刻後,渾身上下裹在一身灰色戰鬥服中的青年男子從麥克尼爾手中步槍所指的方向走出。他的手臂和腿部關節處有著不正常的凸起,那明顯的金屬質感讓人懷疑此人酷愛把配重物塞進作訓服裡。
有著一頭鐵灰色短髮的青年板著臉,向著麥克尼爾張開雙臂,算是問好。
“很高興你認清了我們的共同目標。趁著時間還來得及,我們一起把這裡摧毀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