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忠煥將軍浮腫的臉龐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為臃腫。他和肥胖這個詞無緣,相反,他算得上是這些將軍中最瘦的幾人之一。古代的將軍靠著壯碩的體型顯示出自己的威風,或許現代的將軍也需要類似的氣魄。瘦弱的安忠煥將軍沒有這種氣魄,脫掉這身軍服後,別人只會覺得這是個不起眼的、得了腎病(嚴重的浮腫)的老頭子。
穿過被士兵們嚴密地防守的通道後,安忠煥將軍接近了自己的臨時住處。在那裡,他看到了正和幾名同事有說有笑地路過的任在永。
“校長,我之前去……您怎麼又在吃泡麵呢?”
“那麼多人都餓著肚子,我怎麼能忍心大吃大喝呢?”安忠煥將軍遲鈍地掂量著手裡的泡麵桶,似乎並不明白為什麼任在永會因為這種問題而產生疑惑,“……快說吧,你之前去做什麼了?”
效力於情報部門的任在永由於兼管的領域忽然增多而變得忙碌,他不僅需要蒐集情報,還需要處理發生在地下設施中的各類事故以免事故對戰局造成不利影響——比如說漏水事件。除此之外,朝軍出現在城市中心地帶並射殺了幾名市民和警衛,也給地下的市民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儘管任在永解釋稱那是由於某些人不想躲進地下設施而自討苦吃,依舊有人認定是軍隊太無能才會把朝軍放進來。針對地下設施漏水的抗議還沒結束,因攝入發黴食品而中毒的市民又引爆了新一輪怒火。
“有時候我確實覺得大統領閣下很可憐。”任在永和安忠煥將軍一起坐在屋子裡吃泡麵,這是他們在工作中為數不多的個人時間,“其實我們都知道,有些問題並不是大統領閣下在自己的任內犯下的過錯,只是前幾任大統領遺留的問題集中爆發了。”
“確實如此。”安忠煥中將稍微調亮了燈光,這樣他才會覺得空蕩蕩的房間多出一些生機,“在永啊,很多看起來可憐的人,其實都先做過不少壞事。就算這些問題不是大統領閣下造成的,她也沒有解決問題,對不對?寄託的希望越大,最後帶來的失望也就越大。”
比起那些和李璟惠總統有關的花邊新聞,安忠煥將軍更關心入侵市中心的朝軍士兵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任在永答覆說,根據他從第一機甲機械化旅團現任臨時指揮官柳成禹大領那裡瞭解到的訊息,部分朝軍士兵從地下設施中入侵併成功地繞過這複雜的迷宮後衝進了首爾內部地區,準確地說是在江南區附近。全部入侵者都已經被擊斃,他們沒有對早已空無一人的重要建築造成任何破壞。
“這次入侵有針對性。”安忠煥將軍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其中存在的隱患,“北韓軍士兵沒有誤入任何市民定居點,也沒有和通道中的警衛發生交火,他們幾乎暢通無阻地在通道中尋找到了出口。”
“依我的想法,北韓軍的計劃是對我方首腦實施突襲。”任在永同樣嚴肅地表明瞭自己的擔憂,“只不過他們沒想到國會議事堂和青瓦臺差不多被撤空了,就算他們真的進攻那裡,也拿不到任何東西。不過,校長,大統領閣下沒有要求滯留地面的市民……回來嗎?”
安忠煥將軍浮腫的臉上蔓延著些許不正常的潮紅,他盡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免得在自己的得意門生眼前說出什麼會導致晚輩的敬重忽然崩潰的不文明詞語。會留在地表的市民只有一種人——畢竟連乞丐都因為討不到錢而被迫撤到地下——那就是自認為自己還有本事和入侵者討價還價的大人物們。這些人沒有機會逃離首爾或是韓國,那時的戒嚴措施陰差陽錯地使得他們同樣被困在城市中成為了天然的人質。
“他們不怕死,讓他們留在上面吧。”安忠煥將軍嘆了口氣,“別為他們擔心,我們是給國家打工的,而他們是主人。僱工為什麼要關注主人的生活呢?”
“昨天可是有人被入侵的北韓軍士兵殺害了。”任在永認為這是他們自己的失職,“我們說不會讓北韓軍進入市中心,於是他們進來了;我們說過不會讓敵人的炸彈落在市內,然後炸彈也落下了;現在我不想再談什麼承諾,承諾向來靠不住。”
安忠煥以讚賞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學生。盡心盡力地在某一崗位上從事相關工作,這是最理想的工作狀態。任在永是服務於情報部門的軍官,而情報部門的任何一名職員都或多或少地同最不該暴露在陽光下的黑暗有著聯絡。不談所謂的對錯,也不談道德和理念的優劣,僅從職業性的角度出發,任在永一向是優秀的情報人員。和那些應付差事的同僚相比,他真正地把工作當成了視野。
“我就喜歡你這種態度。”安忠煥將軍把空的泡麵桶放在一旁,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上次你去搜集那幾個娛樂明星的材料時,也是這副模樣。按照你想的去做吧,要是需要內部資料,找我就行。我雖然沒機會接觸實戰部隊,但所有經過合同參謀本部的彙報內容都必須從我這裡經過,你只管放心。”
儘管這裡的地下設施目前還是安全的,任在永不能對繼續活躍在戰場上的朝軍突擊部隊坐視不管。除了必須嚴格地調查內部洩密外,他還建議想辦法追蹤在巷戰中給韓軍造成沉重打擊的朝軍部隊的蹤跡。朝軍現在暫時還不想把首爾夷為平地,那麼這支拳頭部隊就是他們用來消滅韓軍駐防據點的利器。阻礙韓軍做出針對性反擊的是敵人的神出鬼沒,尚未有任何一支部隊能在這支敵軍的突襲下堅守防線。
——當然,朝軍不會讓精銳部隊單打獨鬥,每次突襲必定伴隨著小規模的全線試探性進攻和火力支援。
“你找對人了,我這裡確實有些還沒來得及上報的內部資料。”安忠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反正我看殷總長也不一定會重視,那就先讓你看一看。”
任在永並沒有多少心情向著他的恩師道謝,這份先手情報只會令他對戰局的預判變得更悲觀一些。原來,軍隊攔截到的訊息和大東合眾國方面提供的情報顯示,戰爭爆發後,朝軍一方開始在海外廣泛地召回原先因各種因素而被迫流亡的軍官,並將這些名副其實的亡命徒編入了一支特殊作戰部隊。毫無疑問,這是另一種【懲戒】和【贖罪】,只要這些流亡者以血戰證明他們對朝鮮的忠誠,就能在這特殊時期獲得原諒。連委員長本人都夢斷開城,還有什麼鐵律是不能改變的呢?
“想不到,連他也在。”任在永找出了其中一個最顯眼的名字,“這麼多年以來,我們一直想方設法讓他找機會投奔我們,沒想到他還是決定回到自己原來的祖國。”
出現在任在永視野上方的是一名黑臉大漢,旁邊則是十年前的對比照片。陸軍大佐明海俊,和委員長生於同一年,現年42歲,多年前因其養父即時任副委員長崔書龍在鬥爭中失敗並被處決而流亡。韓國一直希望流亡的朝鮮人來到他們這裡定居併成為【脫北者】當中的一員,其中也包括不少著名的朝鮮官員。但是,軍人和權貴出身的明海俊拒絕了所有招攬條件,選擇了繼續流亡。這麼多年過去了,陪在委員長身邊的副委員長不知換了多少代,最近一代副委員長就是去年被暗殺的金斗源次帥。前委員長的養子這種身份不能吸引過多的關注,以至於明海俊逐漸地消失在了韓國情報部門的視野之中,直到最近一系列證據表明他回到了朝鮮並繼續效忠於他的祖國。
“他們相信自己的奮戰會為北韓徹底統一這個半島做出一份貢獻。”安忠煥將軍的臉色看起來變得更不妙了,任在永多次建議他別在個人飲食上敷衍了事,但安將軍向來不聽,“這些人完全不怕死,像瘋狗一樣在市區內橫衝直撞,我軍很少有哪個據點能抵擋他們的進攻超過半個小時。”
“也許我們可以派出專門的應對小組。”任在永的心中浮現出了一個有些荒謬的想法,“我會和前線部隊確認的。校長,我還有些工作,得儘快離開了。”
“你去忙吧,有事記得和我說。”
離開安忠煥中將的住處後,站在走廊上準備聯絡麥克尼爾的任在永突然發現走廊左側有個人影,他迅速地跑過去進行確認,但沒有發現任何蹤跡。
“肯定是看錯了……喂,麥克尼爾,我這裡有份情報要交給你……記得告訴你的長官做好準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