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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州,高涼城,都督府後衙。
高州都督馮盎一臉掩飾不住的笑意,負手在堂中踱步。
不多時,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官員快步進來。
馮盎聽得腳步聲,便是轉身問道:“如何?打探到了?”
那中年人正是馮盎的三子,高州刺史馮智戣。
見父親如此急切,馮智戣也不耽擱,直點頭笑道:“打探到了,阿耶,高經略已到姜州了”。
“好”,馮盎一拍巴掌,“終於來了,這下嶺南總該安生了”。
然後略一思索便繼續說道:“四在廉州,距離姜州最近,你傳信於他,讓四郎速去拜謁高經略”。
四郎便是馮盎的次子馮智彧,在族中排行第四,官拜廉州刺史,靠近姜州等地。
馮智戣咧嘴應著,“阿耶,高經略素來與我家親善,他如今來了嶺南,該是我馮家起運了吧,這次定要將談賊徹底摁死才好”。
這幾個月談殿發瘋一般來的攻打高州,可謂是再一次加深兩家的仇怨。
聽得這話,馮盎反倒是擰眉不語,回到案桌上坐下,看著嶺南各州局勢圖,眼中陰晴不定。
馮智戣只在一邊靜靜等候。
“不行”。
馮盎思慮過後只是搖搖頭,起身走到門口,仰天慨嘆道:“俚僚間相互攻伐劫掠,數百年來便是如此,當年為父協助隋軍擊殺陳佛智,才將陳氏打廢。
現在若是再次藉助朝廷之力來打壓談氏,那我馮氏在俚僚之中的威望必將大跌,俚僚之事便由俚僚了結,談氏現在沒有官面身份,若沒有欽州寧氏掣肘,我遲早可以將其解決”。
馮智戣聞言張張嘴,欲言又止。
馮盎似乎知道這個三兒想要說什麼,轉頭笑道:“你是不是覺得為父迂腐?”
馮智戣一怔,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馮盎也沒有理會,只是幽幽說道:“確實是迂腐啊,不過有些事情,偏偏就是如此,名望二字,看不見摸不著,但實實在在的在於人心。
寧長真這麼多年來,韜光養晦,先是接納陳龍樹,甚至一度將欽州刺史讓給陳家,這是作甚?這就是養望啊。
嶺南說大也不大,陳氏已經大不如前了,三家鼎立之勢不再,一山難容二虎,我們最大的敵人始終是寧氏,談氏……冢中枯骨罷了,就沒有必要再去麻煩高經略了”。
馮智戣聽完後若有所思,父親言傳身教,讓他明白許多,仔細一想,的確如此。
按照江湖草莽之間的說法,你我爭奪,乃是江湖事,你若報官求援,那就是你不講規矩。
嶺南俚僚諸多豪族,千百年來相互劫掠攻伐,已是常態,你若求援於漢人官府,那在俚僚部族裡面肯定於名望有損。
當年廣州俚僚酋長王仲宣起兵反隋,瀧州陳氏的酋長陳佛智起兵響應。
高州冼夫人審時度勢,派遣次孫馮暄馳援廣州,但是馮暄和陳佛智是至交好友,便屯兵不前,坐視王仲宣攻打廣州。
冼夫人大怒,陣前易帥,命令次孫馮盎出戰,初出茅廬的馮盎一戰成名,於瀧州擊殺陳佛智,瀧州陳氏從此迅速沒落,陳佛智之子陳龍樹只得逃亡安州欽州),投靠寧長真之父甯猛力。
甯猛力收陳龍樹為義子,寧長真便跟陳龍樹結為兄弟,甚至將欽州刺史之位讓於陳龍樹,歸附大唐後,為安撫瀧州俚僚,陳龍樹再次回到家鄉,擔任瀧州刺史,意圖重振瀧州陳氏。
整個嶺南,俚僚豪酋存在大大小小數十個豪族勢力,但嶺南的一流豪族也就那麼幾個,比如欽州寧氏、瀧州陳氏、高州馮氏、高州冼氏、羅州談氏、廣州王氏、白州龐氏等。
近百年來,各州俚僚也誕生出很多頗有才幹的酋帥。
欽州寧氏連續三代,寧逵、甯猛力、寧長真,將欽州寧氏發展成一等豪族。
瀧州陳氏同樣如此,陳法念、陳佛智將瀧州陳氏發展壯大,成為西江流域俚僚的大首領。
高州馮氏則採取聯姻手段,馮寶聽取父親馮融的建議,迎娶冼氏俚人大首領冼夫人為妻,此後高州馮冼兩家不分你我,雄據高州。
廣州王氏自從王仲宣起兵敗亡後便是家道中落。
瀧州陳氏自陳佛智死於馮盎之手後,也是一落千丈。
自此,原本欽州寧氏、瀧州陳氏、高州馮氏三大豪酋鼎立嶺南的局面,現如今已成為兩家對立,西有欽州寧氏,東有高州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