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梁玲想要出城的訊息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外面還在下著冷雨,春寒料峭,紫金爐裡有龍涎香縈繞。聽到下屬來報,正在批閱宗卷的歸海千川長身而起,直接奔下白閣,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號令開門。謝夢詞聽到了響動,走到窗邊看著,暗淡無光的眼睛裡有著一絲異樣的目光。
侍從追上來,高喊:“壇主,外面下雨呢!”
然而馬蹄嘚嘚,歸海千川早已去得遠了。
“終於是下決心了嗎?”謝夢詞喃喃,側耳聽著蹄聲遠去,語氣裡莫測喜怒,只是長長嘆了口氣。白日裡聽說歸海千川在刃劍閣待了一整天,她便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此刻再看到這樣的情狀,便明白他心裡應該已是有了決定。
他應該是一早就想好了的吧?只是,沒想到梁玲在今日便要離開,如此倉促,打亂了所有步驟,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
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
她知道水月劍的第三代主人是愛慕他的,只要他開口,她就不會拒絕。誰會拒絕千川這樣的男子呢?既然他已經明白了不能失去水月劍,那就讓他去吧……水月劍的主人,天生就要和斷汐刃的主人在一起。
這幾乎是註定的事情。
謝夢詞掩上了窗戶,只覺得指尖冰涼,身體內的劇痛再度襲來。她臉色蒼白,痙攣地彎下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裡,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摳著,幾乎疼痛得令她想把這雙眼睛生生地摳出來!
是那種沉澱在身體裡的餘毒,又一次發作了。自己的眼睛裡,是不是又在流出駭人的鮮血來?可不能讓人看到了……
她恍惚地想著,扶著牆慢慢地往回走。然而神志模糊,平日記熟了的路線便忘了,不等摸索著回到床上,腳下忽地絆倒了一疊書。孤獨的女子摔倒在空無一人的聞風閣裡,周圍的古書倒塌下來,雪崩一樣掩埋了單薄的人。
她無聲無息地失去了知覺。
歸海千川策馬出了神水壇,一路疾行,好容易才在洛陽的東門截住了梁玲。
梁玲正在雨裡步行著,朝著城外的方向走去,垂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她沒有騎馬,也沒有撐傘,烏黑的髮梢上沾滿了雨水,顯出一股平日難得的鮮活明亮氣息來,他只看了一眼,忽然間就微微一恍惚。
這個樣子的她,恍如半年前那夜月下的初遇。
“怎麼不回神水壇?”他跳下馬,語氣有些急促,“這幾天,你都去哪裡了?”
“來得這麼快?果然,你派探子監視我了吧?”她卻只是淡淡地冷笑,抬頭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你自然也知道我最近幾天哪裡也沒去,喝完了這家喝那家,洛陽所有的酒館,只怕都已經被我喝了個遍。”
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敵意和戒備,令他有些愕然。
“那你現在打算去哪兒?洛水旁的那家酒館嗎?”歸海千川笑了一笑,試圖讓氣氛融洽一些,“你不是很愛他家的寒香釀嗎?我陪你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今日這麼有空?”梁玲淡淡地看了看他,冷笑,“你不是一貫都很忙嗎?”
這一個月來,她沒有回去,他也沒有來找她。兩個人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對峙。她猜測著他這一個月安然不動,卻在今日忽然來找自己的緣故,然而他的眸子是深黑色的,重瞳之下彷彿藏了另一個人。
“我很久沒陪你喝酒了,也該陪你去坐坐。”歸海千川只是笑了笑,道,“放心,我絕不是為了再求你去出手殺人才來獻這個殷勤,我有一些話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