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靖府中本就守備森嚴,再加上近來京都接二連三出事情,前兩天渚雲又從他那邊調了些人過來守著這邊。其中有些侍衛是從渚雲那邊過來的,並沒見過今昭,只見那裡蹲了個人,於是駭然失『色』,匆匆拿著手電筒過去察看。
手電筒的光照在那個人臉上,那個人也沒什麼反應,看起來可怖極了。
樓底下突然多了幾個礙事的守衛,寒風夾雜著雨水從窗戶外面刮進來,容完驟然清醒過來,匆匆下樓:“把那些守衛派遣開。”
幾個守衛心裡懸著,正欲小心翼翼靠近,府中就匆忙跑出來了個下人,對他們耳語幾句,說將軍讓他們滾開。
他們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違抗命令,於是像是沒有到過這裡一般,匆匆繞道而行。
那裡很快被清空。
容完只覺得呼吸急促,生怕等他下去,主角又跑了。走到玄關處,差點傘都忘了拿。還是兩個下人匆匆過來給他撐開——
被他一把搶過,接著推門出去。下人們不知道將軍這麼晚出去做什麼,但都不敢輕易靠近,於是識相地各自回屋。
雨下得很大,容完撐著傘快步走過去,發現主角身上又有些血跡斑斑了,不知道是先前的傷口又迸裂開了,還是又發生了什麼。但好在,主角這回看起來似乎並沒有想要逃走的意思。
周圍漆黑暗淡無光,而他抱膝蜷在那裡,目光惶然地盯著自己,身上散發著心灰意冷的感覺。宛如絕望受傷的幼獸,還在流著血,卻又跑回了夾住自己的腿的陷阱裡,哪怕會在這裡被斃掉,也貪戀這裡的一點點溫暖。
容完心中悶痛,但又怕驚到他,於是慢慢走到他面前,將一半的傘遮在他頭頂。
“跟我回去。”容完道。
主角反而下意識地往牆根退了退,抬起頭看著他,掛著水珠的睫『毛』抖了抖。
——那眼神。
容完只覺得那眼神是死灰『色』的,一點鮮活之氣都沒有,就像是認命了一樣。他見過絕望陰鬱的主角,也見過掙扎悲憤的主角,還是頭一回見到認命的主角。
所以他嘴裡忽然開始發苦,想伸出手將主角拉起來,好歹先進屋去,免得身上的傷口都浸了水,要發炎。可在他還沒有所動作之前,蹲在地上的人就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衣襬。
那手指一點點併攏,把他的衣服死死抓住,血水順著掌心淌下來。剛開始還發著顫,隨後卻像是堅定了什麼似的,抓得越來越緊。
手的主人眼眶紅著,注視著他,不安地打量著他的神情,在確定他臉上並無想象之中的厭惡之後,才得以呼吸,睫『毛』艱難地眨了一下,水珠砸在地上。
“將軍,我……我願意接受懲罰。”那聲音帶著一種生澀的乾啞。
——他以為我要懲罰他?
容完頓時僵住,他忽然緩過來為什麼主角要跑了,主角以為他要殺了他——?容完視線朝下,只見主角在他面前的姿勢,竟然又是單膝下跪的姿勢。他早告訴過主角,不必和奴隸一般對他行禮,但主角卻又……主角不敢再看他,垂下頭,另一隻手也抬了起來,在漆黑中,容完注意到他那兩隻手併攏成扭曲的形狀。他好不容易從鐐銬中逃脫出來,可此時他的意思是,願意重新被容完戴上鐐銬。
接下來主角幾乎是一字一頓,竭力清晰,可卻打著顫的聲音斷斷續續落入他耳中。
“但我還有用,可以做一些您不方便做的事情……”
似乎是完全不抱希望的,準備赴死的,主角用乞求的沙啞音調說著。
“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所以,請你……”
今昭倉促地說著,他認定自己的聲音粗噶難聽,只盼早點說完這些話,不至於讓將軍厭惡他的聲音。可他又渴求這些清晰地傳達到將軍的耳朵裡,因為他孤注一擲,試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該逃走的,他應該留在那裡像這樣乞求,直到將軍心軟,將他留下來的。他只是太害怕,並非害怕喪命,而害怕將軍的眼神。當他逃走之後,許久沒見到有人追過來,他心裡又很難過。他總是高估了自己,就如同小時候以為父母出去,真的是給自己找食物去了一樣。
他便想,即便將軍要趕他走,他也應該像條癩皮狗一樣賴著不走才對,於是又返回去。可路蘇俊那裡將軍已經不見了,他心裡面徹底涼了半截。
他連絕望的心情都沒有了,因為他把自己的奢望統統剝奪掉,站在最卑微的地方,乞求著。
“將軍,請你……”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