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鄴城的冬天,來得有點早。
不過才十月末,就已經有彤雲在天空上盤旋,也許過幾天就會有零星的雪花飄落人間。
魏公曹孟德,這位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站在高高的銅雀臺之上,迎著微涼的寒風俯瞰天地,神態一片穆然。
他入眼裡的,是天下萬物;心裡思索的,也是天下萬機。
遠在荊州的陳恆,上個月來信,請求授予魏國官職。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所以就駁回了。
雖然他心裡對狡狐的識趣,還挺開心的。
然而,才罷免了陳恆荊州牧的職位,馬上又降職入魏國交兵權,怕是影響不好。
所以他在駁回的時候,還特地給狡狐加了一句,“汝隨孤二十多載,又是姻親,乃股肱之臣也!何自疑邪?”
話裡話外,都是安慰之意。心裡卻是在說:未到時候。
是啊,未到時候。
他覺得以狡狐之智,肯定是明白的。但是為何,上書來請求呢?
這個疑問,在方才得到了答案。狡狐的書信又來了,回曰:“回稟主公,恆非自疑。乃欲以魏國之職,取巴中之地耳!”
因而,他便走了出來,迎著寒風獨自思慮。
狡狐的一句“欲以魏國之職”,涵蓋的資訊量,有點多。
在前幾日,董昭才私下來找過他,說了一堆歌頌他的功勞,然後才提議說該將爵位從公,變為王了。
當時他還思慮著,擔心著成為異姓王,是否太快了。會不會導致天下士人的反彈,失去麾下的人心。
然後呢,狡狐要為魏國增添威望的請求,就來了。
難道孤的心思,已經天下皆知了嗎!
難道孤在天下人的眼裡,已經變成了王莽、董卓之流了嗎!
曹『操』將心思扔進了寒風中,品嚐著一個人的孤獨。
他不高的身材,遮不住背後數步遠的許褚。這位忠心耿耿的親衛頭子,手裡還拿著一襲裘衣披風。
看樣子,是打算給曹『操』披上的,卻被拒絕了。
不過,也對。
若是沒有抵禦風雪的體魄,和熊熊燃燒的野心,怎麼會有今日,能站在比許昌皇宮更高的高臺上。
就是有一點不盡人意。
他頭上的幾根銀髮,經不起寒風的挑逗,在肆意的敘說著歲月的不饒人。也讓他放下了無意義的情緒,轉而去思慮,狡狐表達的更深層意思。
陳恆被授予魏國官職了,該讓誰去荊州,接收狡狐讓出來的一部分權利呢?
然後,等狡狐攻下巴中之地,功勞足以徵調回許昌或者鄴城任職,又該讓誰去接替狡狐的威望呢?
是的,深諳權謀的曹老大,一眼就看懂了陳恆此番回稟的意思。
巴中之地,既是增添魏國的威望;也是他放下兵權,回朝廷任職的契機,或者說是藉口。
自古君臣相知,不僅僅是對彼此『性』格、才能的相知;還要懂如何相處。就如寒冬裡相互靠近取暖的刺蝟。
既不被彼此的鋒芒刺傷,又能彼此受利。
狡狐這次上書,就是深諳此道。
曹『操』在稱公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要受到心存大漢的詰難,被當初『亂』臣賊子,被惦記如何去推翻。為了保證自己的權威,為了讓基業長青,曹『操』也必須牢牢的將權力抓在手中。
尤其是兵權。
抓住了兵權,就能抵禦非議的聲音;更能將反對的聲音扼殺在萌芽中。
陳恆若是回朝廷任職了,位置就讓出來了。對曹『操』的好處,就是就能派宗室大將去荊州,播種曹氏的威望了。
如此一來,陳恆也會迎來曹『操』的報答。
或者說,是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