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什麼個情況,一大早的考教學問,這跟邀請世家有關係嗎?
小陳恆有點懵比,一時間忘了回答。
“嗯?是沒讀過嗎,還是想不起來了?”陳太公聲音幽幽,又問了一次。
“啊,孩兒讀過,也記得。書上是這樣說的:周烈王崩,諸侯皆吊,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斫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爾母婢也!’”
小陳張口就把出典故背出來,然後就頓了頓,臉『色』一變,看著陳太公滿臉的嚴肅,不禁輕聲喚了一聲,“阿父”
“唉。”陳太公嘆了口氣,把手放在兒子的腦袋上『揉』了『揉』,便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堂前,看著忙忙碌碌的陳家奴僕們,看著紮根了兩百多年的陳家。
“河東衛氏,傳承了三百多年了,在我大漢也算是四海知名的大世家了。但偶爾的,還有人罵說是奴僕之家。恆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陳太公聲音有些悽然,如同玉門關外的楊柳之怨春風。
小陳恆低著頭走到父親身側,“孩兒知道。”
河東衛氏傳承於故漢大將軍衛青,本人是私生子,長大後成為長公主的騎奴,雖然後來位極人臣,封長平侯尚公主,但依然擺脫不了卑微的出身。
“你知道就好。作為陳家未來的家主,你也應該要知道、必須知道。”
陳太公的手又放在了小陳恆的頭上,“恆兒,你阿母是個丫鬟,這不是你的錯。但我們陳家傳承兩百多年,家主不能是個婢生子啊。”
小陳恆心有所悟,所以鼻子在慢慢變酸,有些晶瑩在眼睛裡匯聚。
他昂起了頭,看著滿頭華髮、滿臉皺紋縱橫的老父,“所以阿父,您請己吾的世家來就是為了”
“對。”陳太公笑著點了點頭,他對兒子能舉一反三的聰慧老懷甚慰,“恆兒,阿父就剩下你一個孩子了,陳家必須由你來繼承。”
說到這裡,陳太公收起了笑臉,眼神裡還閃過了一絲悲傷,“阿父老了,看不了你多久了,也只能為你做這點事了”
凝聚在小陳恆眼眶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洪水決堤般洶湧而下。他緊緊的咬住了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但抑制不住顫抖的雙肩。
他知道了陳太公要做什麼。
他的老父,已經過了花甲之年的老父,一生注重名節愛惜羽『毛』的老父,為了讓他擺脫婢生子的身份,將在己吾豪強世家的見證下,娶他的生母為妻!
六十好幾的人,當過一郡主薄計程車人,娶一個丫鬟為妻,還是冥婚,傳出去了定然淪為笑柄,讓人鄙視上百年。
晚節不保啊!但陳太公還是義無反顧的要做了。
為了兒子未來的名望,放棄了自己的名聲,甘願被踩在了陳留郡所有人的腳下。
“阿父,孩兒不孝”
小陳恆跪在了地上,把腦袋貼在了地上,隨著說話的聲音,終於放肆的宣洩了哭聲。
陳太公也跪坐了下來,輕輕的拍著兒子的背,“恆兒莫哭,莫哭,這不是你的錯,阿父也是自願的。他日你能傳下陳家血脈,讓祖宗不斷了血食,就是對阿父最好的報答了”
小陳恆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止住了眼淚。
他先是給陳太公磕了個頭,然後鄭重的坐直的身子,看著老父的眼睛,一字一頓。
“從今日起,孩兒必當勤讀經書,日後和大父一樣當上兩千石的郡守,為我陳家再續詩書傳家之聲譽!而且我陳家也必然根深葉茂,子孫繁盛,代代傳承不息!”
聲音依然是未長喉結的少年稚嫩,卻擲地有聲。
“好!好!好!”
陳太公連聲說了三個好字,老眼瞬間朦朧一片。渾濁的淚水劃過滿臉的皺紋,滴落在了堂前的土壤裡,滋潤了陳家未來的希望。
雖說小陳恆自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就成為了陳家的小家主,但即使生活了十二年,他的心裡依然是把自己當成了前世之人。
他努力的目標,只不過是為了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活下去,滋潤的活下去。而如今,陳太公用『舔』犢之情、無疆的父愛、無怨無悔的付出,讓他徹底接受了現在的身份。
他從這一刻開始,終於讓自己從心底裡融入了這個時代,終於把自己當成了陳家少主,承擔起傳承陳家的命運。
三日後的黃昏,陳家烏堡內張燈結綵。
陳太公在己吾所有豪強大戶、世家望族的詫異眼光中,將陳恒生母的牌位,放進了陳家的祠堂中。為小陳恆的身份正了名,讓自己的名聲掃了地。
歲月匆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不知不覺已經是年末。
寒冬裡難得好天氣,陽光暖暖的落在身上,總能讓人想起愜意生活的美好。
陳家烏堡內的主宅庭院裡,陳太公半倚半躺在四輪小車上,膝上蓋著厚厚狐皮大氅,愜意的眯著眼睛曬太陽。